第91章 、女病

大桃乡的孩子不算多, 基本上都瘦得很。这年头能把孩子养胖的人家,都是有钱人家。乡里小孩虽然没有城里的孩子好看,但依然是大家重要的宝贝。

每年里正都盼着张阿公下来给大家看看身体。

张阿公在田边上找了棵大树, 方便自己能看到田里的劳作情况。

里正带人在旁边搭了个简陋的茅草棚,就让他在里头坐堂, 鱼姐儿在里头也有个座位。大家也听说了她救活了王大郎,但轮到给自己孩子看病, 还是习惯性把孩子扯到张阿公这头。

觉得老的保险些。

张阿公看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便学了闵大夫,还叫孩子们让鱼姐儿看,她看了自己再看一遍,这样就不会出错。

乡民们都同意, 本来张阿公给大桃乡的孩子看病就属于慈善活动,就是因为这个, 张阿公才会在乡里颇有名望, 也是因为这个,张家二房这么多年不在家,乡里有什么事,里正还是会专门派人去问张家一声。

现在不过耗费时间久些,又有什么问题呢?

乡里的孩子,什么都不多就是时间多。大桃乡有孩子的人家也是知道感恩的,所以都挺乐意,还从家里拿了糟好的鱼虾送过来。这个在水乡不值钱, 但处理起来也破费功夫,小鱼容易烂肚皮, 都得仔细把肠子掏了才能做, 一坛子糟鱼娘子们得做一整天呢。

孩子们挨个过来, 好多都是跟鱼姐儿差不多大的人,大家凑在一起也不像跟张阿公看似的战战兢兢,都嘀嘀咕咕地跟她说话。

“鱼姐儿,别开苦药,我下午把个烤鱼给你吃。”

“鱼姐儿,别看了,下午我们一起捉黄鳝耍,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当然,在各种糖衣炮弹的攻击下,张知鱼还是坚守了自己大夫的节操。该吃药的都都写了方,该挨揍的都喊了娘。

到下午大家就不那么皮了,对鱼姐儿也尊重了许多,都开始叫她:“小张大夫。”

小张大夫满意一笑,看着面前的四十多个孩子问:“怎么还是你们,别的孩子呢?”

孩子们:“就我们这么多呀,一直就是这么多。”

张知鱼:“不是说乡里孩子多么,你们这四十多个萝卜头也能算多了?”

孩子们看着跟自己一样大的小张大夫,有点不高兴地重复:“哼,就是这么多,一直都是这么多!”

里头有年纪大些的女孩子就说:“小张大夫,我们是生得多,但站住脚的不多呀。”

“对对对。”孩子们一听有人说这个,很快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大桃乡现在有一百户人,按一家五口算都是有五百人的大乡了,但这里头的孩子和老人都不算多,最多的还是壮年人。

古代因为各种小病小痛就死掉的人太多了。就像生小孩儿,大家不像现代那样只生一个,就是因为谁也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半途就死了,所以都是往多了生,但打的主意却是——只要能活一个下来就算不错了。

张家大房是这代萝卜头的主要贡献者,也不是因为他们生得比别人多,而是因为有张阿公在,有什么头疼脑热都能够及时看大夫,所以都能跌跌撞撞地长大。

大桃乡现在有四十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但他们身后可能站着八十个无缘长大的兄弟姐妹。

“听说我前头有三个哥哥,但都死了,我是第四个孩子。”说话的孩子叫冯大,夭折是不孝,所以尽管他有三个哥哥,但他依然是冯大,当然,如果他在七岁前死了,冯大就会成为他的弟弟。

张知鱼放下给孩子们看病的手说:“你们没什么问题,就是以后不能喝生水,玩了泥巴都得用水洗干净才能吃东西。”

主要是有张阿公年年都给他们看病,所以大桃乡的孩子不像别乡的孩子那样脆弱,身体都还算好。

孩子们敷衍地点点头,转身就要在棚子外头玩斗鸡。

张知鱼看着这些虽然瘦却很有力气的孩子,眼前闪过王阿婆气血两亏躺在床上的模样,虽然王阿婆今年已经补上了身体的亏空,只留下眼疾,但她虚弱地躺在床上这么些年,大多数都是因为生孩子害的。

张知鱼喊住他们说:“你们回家把娘叫过来,我给她们看看。”

孩子们一只手还盘着脚,跳着回转看她说:“可是我们家没钱看大夫。”

张知鱼笑:“我也不收大桃乡的钱,以后我也跟阿公一起回来给她们看病。”

孩子们放下脚渐渐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小张大夫,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娘的病很重的。”说完,有好几个孩子眼泪都掉了出来。

张知鱼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我说话算话。”

孩子们看她神色不似作伪,忙扯着嗓子回家喊娘。

张知鱼看到他们大部分人去的地方都是田里和水边,默默叹了口气,她只能庆幸自己没有生在乡里,也庆幸这个家有阿公做大夫。

张阿公摸摸她的头没有说话,爷孙两个都坐在棚子里等人来。

正是农忙的时候,乡里的娘子除非不能下床,不然都在田里忙,听孩子说小张大夫要给自己免费看病,为难地看看剩下的活儿,说:“娘现在走不开,你去帮我问问小张大夫,能不能落日时来。”

虽然鱼姐儿是个小孩子,但她们也没能力找老张大夫看——张阿公只给不到十岁的孩子义诊,其他人就要收三文诊费。

三文也是钱,都能买一小撮盐了。

孩子们过来传话的时候,张知鱼一愣,说:“行,但后天播完种子,我就要回城了,让她们想看尽量早点抽空来吧。”

孩子们脸沉了下来说:“娘不听话,我去骂她,鱼姐儿你等着我。”

张知鱼点头。

孩子们一步三回头:“你别走,等我们回来!”

张知鱼大声回:“好!知道了——”

孩子们这才放心地撒开脚丫子去拖娘。

很快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娘子被女儿拉着过来。

琴娘不好意思地看一眼张阿公,张阿公险被茶呛着,屁股一抬就识趣地走了出去。

田里的娘子歇了工,也围过来看她们说话,大家贴心地把棚子挡得严严实实的,虽然有些热,总归都是女子,不怕被人瞧见。

琴娘果然放松了许多。

张知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搭脉问诊,抬头见她面色,不像有沉疴顽疾的样子,就问:“娘子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琴娘脸上有些惊慌,张了几次嘴却没发出声。

她女儿就说:“前两年我娘生孩子,叫的时候嘴巴张得太大,有只壁虎落进去被她吞掉了,阿婆说壁虎是有毒的,还能断尾再生,娘老是觉得它活在肚子里,慢慢毒她的身子,这两年什么都吃不下,就算勉强吃了,也不到一刻钟就吐了,还老在里头找壁虎,渐渐担忧得连话都不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