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昭棠后来才知道, 原来见家长,长辈给红包是认定了她的意思。而她收了红包,则是认定了路景越的意思。

难怪那个时候路景越笑着说, 如果她不收就该吓着他了。

两个月后,昭棠在望大里偶遇罗心欣,两人在学校里的奶吧坐了会儿。

这么多年, 罗心欣变化很大。算起来她和昭棠同龄,可昭棠还似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粉嫩美好, 罗心欣却俨然已是个被风雨销蚀的中年妇女。

皮肤干燥有些脱妆,眼角下垂, 因为常年吸烟,牙齿泛黄, 嗓音粗嘎。

这么多年, 她换过很多工作。在酒吧卖过酒,在ktv陪过唱, 现在在房中介。据她说, 卖房能挣不少, 租房就是蚂蚱腿, 但她租房卖房都不放过,毕竟蚂蚱也是肉。也遇见过那种跳单不付中介费的顾客,但她也不是吃素的, 各种报复手段玩得很溜, 追不回来也能出口恶气。

昭棠很难想象,这是当初一出手就是百达翡丽的罗心欣会说出来的话。

“对了,我打算听你的话, 去刷个学历, 现在正在考成人本科。”罗心欣忽然说。

昭棠愣了一下, 而后缓缓一笑:“你早这么想就好了。”

“这不是一直想不开吗?”罗心欣下意识想摸烟,想起这是学校,又作罢,只是讽刺地笑了笑,“凭什么我妈含着血泪磨出来的珍珠最后却挂在了别的女人身上?”

昭棠垂眼:“其实我也曾经想不通。”

“嗯,我知道,不然那时候你也不会跟我混。”罗心欣歪头瞧着她笑。

其实当初昭棠下意识不敢去见路景越的妈妈孟时锦是有原因,因为孟时锦亲眼见证过她曾经如何的自暴自弃。

离开岁宜以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遇见了罗心欣。

那时候的罗心欣穿着暴露,染了一头扎眼的黄毛,脸上的妆浓得亲妈都认不出来,提着一只酒瓶在巷子里跟人干架。

她从那条暗巷经过的时候,警察刚到。她往里头扫了一眼,一地狼藉。

她冷漠地走开,里面却忽然传出一道哭声:“昭棠,找我爸来捞我!”

罗心欣妈妈去世的时候动静闹得比较大,几乎全年级的同学都知道,昭棠也知道。也不知是不是兔死狐悲,昭棠真的去帮罗心欣找到了她的爸爸。

派出所里,罗父当着所有人,当着警察、嫌疑人、路人,狠狠教训了一通罗心欣,可罗心欣却仿佛一点儿都不生气。相反,她好像还很开心,就歪着脑袋冲她爸爸笑。

后来,罗心欣对昭棠说:“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爹,我们女孩子要是还不自救,渣爹早晚忘了还有我们这个女儿!”

昭棠茫茫然地问她:“怎么自救?”

公园里,罗心欣撑着单杠轻轻一跃就坐了上去,两条白花花的长腿一直裸露到腿根,前后踢着:“闯祸啊,惹是生非啊,怎么吸引他注意力怎么来。”

昭棠皱眉。

罗心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知道心理学吗?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付出越多,就越不愿意放弃那个人。简单点儿来说就是,你看我们的妈,怀胎十月把我们生下来,所以轻易没哪个妈能真狠得下心不管自己的孩子。但男人就不同了,他爽了一下就附赠了个便宜女儿,从来就没有对我们真正付出过,舍弃的时候自然半点儿不心疼。”

昭棠忽然觉得罗心欣说的有点儿道理:“那你就准备这么一直闯祸吗?”

“在我想到别的办法把他从小妖精的温柔乡里揪出来前,就先这么着吧。”罗心欣看向她,“你要一起吗?我教你。”

昭棠摇头:“我不会打架。”

罗心欣忽然从单杠上跳下来,揽过她的肩:“不用一上来就这么猛,循序渐进,今晚先带你去泡吧。”

昭棠将信将疑地跟着她走。

罗心欣边走边嫌弃她身上的衣服:“你这穿的什么玩意儿?你要戴个头巾我还以为你是阿拉伯妇女……”

那是昭棠第一次去酒吧,人声鼎沸,光怪陆离。

罗心欣还另外叫了几个朋友,几杯烈酒下肚,一群人进了舞池热舞。昭棠觉得声音太大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刺激得她的耳朵和心口十分不舒服,她想走,但又觉得这么走了很不礼貌,她想进舞池里和罗心欣打声招呼再走,但看着男男女女在里面贴身热舞,她又不想过去,就这么坐在吧台干巴巴等着。

她警惕心重,也不敢喝这里的东西,就这么局促地坐在那里。

调酒师个子不高,染了一头杀马特的黄毛,脖子上挂着劣质金属项链,凑到她面前,和她搭话。

昭棠有点害怕,没吭声。

调酒师大概察觉出来她胆子小,当着她的面将一包白色的粉末倒进一杯鸡尾酒里,十分张狂地凑到她唇边,大有强迫她喝下去的意思。

昭棠下意识觉得那是不好的东西,感知到了危险,生气地一把夺过,兜头泼了黄毛一脸,还把杯子用力扔到了他身后的酒柜上。

霎时,叮呤哐当。

玻璃酒杯、酒瓶碎了一地。

近处的人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黄毛怒了,和几个男人一起朝她围了过来。

昭棠害怕地后退,想喊罗心欣。可是罗心欣在舞池里正跳得起劲,根本不知道她这边出了事。

关键时刻,一张卡忽然被放到吧台上:“我替她赔了。”

是一道女声,清甜里不失干练,还带着点儿似笑非笑,仿佛在说:这点儿钱也值得你们这样?

昭棠循声看去,顿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女人十分美丽,是那种透着几分英气的美。她的身材高挑,长发发尾微卷,身上穿一袭宝石蓝色的裙子,剪裁不俗。她在一片混乱里随意落座,目光扫来,凤眸眼尾微挑,笑容里隐隐藏着锋芒。

那样一个小小的神态,昭棠却再熟悉不过——她无数次曾在路景越身上看到。

是他的妈妈。

她见过几次。

她不是很擅长认人,可是路景越的眼睛和他的妈妈很像,尤其是说话时恣意飞扬的神情,如出一辙。

事情被孟时锦一张卡解决了。

昭棠离开前还是负责任地去跟罗心欣说了一声,还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舞池的音乐太响了,罗心欣大声问她:“你说什么?”

昭棠只好指了指外面,示意自己先走了,罗心欣点头。

孟时锦就在一旁看着,在昭棠出了舞池以后,带着昭棠离开。

昭棠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羞愧的情绪,那晚在孟时锦面前,她却像是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一般,无地自容。

她低着头,脸烧得滚烫。

孟时锦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其实我大概懂你现在的心情,我也没有了妈妈……可能我运气比你稍微好点儿,但无论如何,我想我都不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吸引别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