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星球(第4/5页)

在提苏阿提拥挤的大街上,你可以一眼就分辨出每一个人的生活和事业,而这一点,恐怕是洛奇卡乌乌与提苏阿提的唯一共同点。

在洛奇卡乌乌,人们的长相同样分成很多种,分成奔跑者、歌唱者、铸造者、思想者,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类型,而不同人种的差异,也同样可以从他们的肌肉、形体、尺寸和五官构型上分辨得清清楚楚,与提苏阿提的情形非常相似。

然而,在洛奇卡乌乌,生命的历程却和提苏阿提截然相反,这是一颗达尔文的星球,彻头彻尾地否认用进废退的任何努力。在洛奇卡乌乌,基因的变异几率很小,依着无序变异、自然选择的原则,慢慢地改变,慢慢地分化。然而由于特殊的无性生殖,洛奇卡乌乌人的体细胞变异可以在遗传中持续地表达,那些在体内一代代更迭的细胞,将自己对生存适应的信念毫无保留地传给下一个体,因而父母的变迁,便能在子女的身体上一直传承下去。

于是,铁匠的儿子天生便比其他人强壮,钟表匠的女儿也生来就具有超人的视力和灵巧的手指,这种差异经过千年积累,慢慢演变成完全无法调和的分化,每种职业变成一个独立的物种,甚至有些职业都消失了,对应的物种也仍然保留而发扬。

维系所有这些智慧物种的是语言,只有通用的文字和相同的染色体数目让他们认可彼此的同宗同源。除此之外,他们便再没什么共同的地方,没有人羡慕其他人的工作,就像猴子不会羡慕一头恐龙。鸟有天空鱼有海,他们在同一座城镇里擦肩而过,看见了彼此却什么都没看见。

提苏阿提人将物种演化上演了一亿次,却拒绝了真正的进化: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他们的胚胎仍然还是一样,圆滚滚保持着原始的造型。而洛奇卡乌乌刚好相反,他们的每一个个体都感觉不到分化和演变,然而却在沧海桑田的漫长岁月间,画出一条条连贯的曲线。

“你撒谎,”你撅起了小嘴说,“在同一个宇宙里怎么能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规律呢?”

“怎么不能,我可爱的小公主,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一些毫无意义的微小变化,连贯起来就成了规律。也许你现在笑一笑,或是皱皱眉,在将来会变成两种结局、两条规律,可是现在的你又怎么能晓得呢。”

“是这样吗?”你若有所思地歪着头问,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看着你的样子,轻轻地笑了。你坐的秋千静静摇摆,带起的风一前一后地拂动着你耳边的细发。其实问题的关键是繁殖方式,只是这样的答案太枯燥,我不想说给你听。

“你知道吗,真正的关键不在于我说的话是否真实,而在于你是否相信。从头至尾,指挥讲述的就不是嘴巴,而是耳朵。”

秦卡托

嘴巴和耳朵只有在秦卡托上才最具有存在的意义,对于秦卡托的人们来说,说话不是消遣,而是生存的必需。

秦卡托的一切都不算特殊,唯独有着异常浓厚的大气,以至于没有光线可以穿入,星球表面一片黑暗。秦卡托的生命从温热浓稠的有机洪流中产生,在岩浆中获得能量,在不断涌出的地热之火里生生不息。对他们来说,滚烫的山口就是他们的太阳,是神居住的地方,是力量与智慧的来源。在山口外面,他们可以找到源源不断生成的斯塔亚因糖,那是他们的食物,他们的生命之本。

秦卡托人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光器官,没有眼睛。他们用声音来寻找彼此,耳朵既能聆听又可观察。当然,确切地说,他们并没有耳朵,而是用身体感知一切,他们的整个上半身布满梯形小膜板,每块小膜板上都有几千条不同长度的小弦,可以对不同频率的声音产生共鸣。而每一块小板所记录的相位差,则会在大脑中汇集出声源的位置,不仅判断距离,还能勾勒出物体的准确形状。

因此,秦卡托人每天都在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听别人说话。他们发出声音来感知别人的存在,也让别人感知自己的存在,他们不能沉默,沉默了就有危险,沉默会让他们恐慌。只有连续不断地说,才能让他们确定自己的位置,确定自己还活着。他们争取说得大声,因为这样会让自己看上去更亮,更容易被人发觉。

有的时候,有些孩子天生声带就有缺陷,于是他们几乎不能生存。一不小心就被横冲直撞的大家伙掀翻在地,别人甚至都不知道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孩子。

“这太悲伤了,你讲的故事为什么越来越短,但却越来越悲伤呢?”

“悲伤么?是我讲的故事悲伤,还是你听到的故事悲伤?”

“这有什么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我还到过另一个星球,那里的人们能发出一万种不同频率的声音,但却只能听见其中一小部分,耳朵的共鸣远远赶不上喉咙的震动,因此人们听到的永远比说出的少。然而最有趣的是,每个人能接收的频率都不太一样,所以他们总以为自己听着同一首歌,但其实一千个人听到了一千首歌,只是没人知道而已。”

“你又在哄我了,哪有这样的地方呢?”你咬咬嘴唇,眼睛瞪得圆圆的,“我现在开始怀疑,你真的去过那些星球吗?是不是你编出来让我开心的呢?”

“我亲爱的小公主,从奥赛罗开始,每个骑士都用远方的传奇来打动心中的姑娘,你能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吗?我和这些星球的关系,就像马可·波罗和他到过的城市,就像忽必烈汗和他刀下的疆土一样,就在睁眼和闭眼的瞬间逐一转换。你可以说我真实地去过,也可以说我从来未曾离开。我讲述的星球散落在宇宙的每个角落,但有时也会突然汇集到一起,就像它们原本就在一起似的。”

听了这话,你吃吃地笑了:“我明白了,它们是在你的故事里汇集了,而现在你又把这故事告诉了我,它们也就汇集在我脑袋里,对不对?”

我看着你扬起的笑容,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声,这一声足够安静,你从我的笑容里也看不出端倪。我该怎么说呢,我该怎么告诉你,故事不能汇集任何东西,如果它们注定要分离。

“是呀,”我静静地说,“我们坐在这里说故事说了一个下午,我们有了一个宇宙。只不过,这个故事不是我告诉你的,在这个下午,你和我都是讲述者,也都是聆听者。”

津加林

津加林是我今天给你讲的最后一个星球,故事很短,一会儿就讲完了。

津加林人有着和我讲过的其他星球居民都不一样的外形,他们的身体就像是柔软的气球,又像是在空气中飘游的水母,透明而结构松散。津加林人的体表是和细胞膜差不多的流动的脂膜,不能随便透过,但遇到其他脂膜却可以融合再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