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星球(第2/5页)

平支沃的居民亦如此,平凡无奇。他们属于一类很普通的哺乳动物,个头不大,朴实而善良,容易知足,社会结构松散无比,但人们彼此相处得颇为和谐。

如果说平支沃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可能就算是他们出奇的好脾气了。人们很少见到他们吵架,无论是跟自己人,还是跟形形色色的星际来客们。他们善于倾听,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听人讲话时总是瞪着圆圆的大眼睛,频频点头,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陶醉模样。

对于当地居民这种良好的品性,宇宙中最聪慧的野心家们全都想到了它的利用价值,暗中较劲。是的,有谁不想统治这样一个国度呢?各种各样可以利用的资源,舒适的居住环境,还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多条航线交汇的黄金地理位置。

于是,教育家来了,传教士来了,政治演说者来了,革命者和记者也来了,他们为平支沃人描述着一个又一个天堂般的国度,阐述着一种又一种完美的理念,而平支沃人一次又一次发出由衷的赞叹,一回又一回接受了新的观点。更有甚者,有些球星竟然直接派出了“督者”,堂而皇之地坐上这个星球的最高宝座,居民们却也并未反对,甚至连一点意见都没有。

然而,当这些令人得意洋洋的表象流过之后,这些外星来客便不约而同地失望起来,日子越久,便越发失望。平支沃人从未受到任何一方的鼓吹,即便是相当赞同的教义,也从来没试图遵照去做。他们一边对法制健全的社会赞叹不已,一边对远道而来的立法者所制定的一切规则置若罔闻。

对于这种态度,所有踌躇满志的野心家都无可奈何,因为他们发现,平支沃人的这种言行不一并非来自深谋远虑的伪装,而仅仅是一种生活习惯。面对质询,他们会莫名其妙地说:“是的,你说得很正确,可是世界上正确的东西太多了,正确又如何呢?”

有些星球忍不住了,试图策划强行武力征服,然而总是立刻就有其他星球加以干预,权力与军事的微妙制衡将每一场可能的冲突化解在平支沃的大气之外。

于是,平支沃作为一个外来者聚集的中心,成为了星海中心最为原生态的一个地方。

“你喜欢吗,这些故事?”

“喜欢,不过,又有点不喜欢。为什么每一个星球上都挤满了来自外星的游人呢?这让我有点不舒服,好像动物园。”

“嗯,你说得没错,我也不喜欢这样。一个星球的指纹总是这样一点点模糊了面貌。好吧,让我们来讲一些真正原著民的故事吧。”

阿米亚吉和埃霍乌

关于原著的统治者,我想给你讲两个星球的故事。它们是阿米亚吉和埃霍乌,在这两个星球上,分别有两种不同的智慧生命在统治,而每一种生命都以为自己才是这个星球的主宰。

阿米亚吉的太阳是一对双星,一颗是耀眼的蓝巨星,而另一颗则是沉寂的白矮星,两颗星差不多重量,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体积和辐射。于是,阿米亚吉的轨道便呈现出不规则的葫芦形状,在随两颗太阳自转的马鞍形势场里,旋动着华尔兹一般的舞步。

每当处于蓝巨星一侧,阿米亚吉便进入漫长的夏天,而在白矮星一侧,则是同样漫长的冬天。夏天的星球各种植物滋生蔓长,疯狂地舒展筋骨,而在冬天,绝大部分寂然陷入沉睡,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种在空旷的大地上悄然绽开。

夏天和冬天,阿米亚吉分别被不同的生命所统治,一种在繁盛的夏日丛林中翩翩起舞;另一种在荒芜的冬日旷野上踽踽独行。夏天的阿米亚吉人住在藤蔓编成的屋子里,当天气变凉,屋子便随着枝叶的枯萎烟消云散;而冬天的阿米亚吉人住在岩壁厚重的洞穴里,当天气转暖,洞口便会被日益茂密的草和蕨类掩映得痕迹全无。

每当夏天的阿米亚吉人进入冬眠的时候,他们会分泌一种保护自己的液体,沉入地下,这种液体将会引得一种叫做乌苏苏的小昆虫发情,大量繁殖,进而唤醒耐寒植物阿洛冬,而这种不起眼的小小的植株,将会启动冬天的阿米亚吉人缓慢地苏醒;当冬天的阿米亚吉人走完自己这一季的旅程,他们会在临近冬天结束的时候,产下自己的婴儿,这些新生的精灵在一层界膜的保护下,在土壤里孕育成长,这种成长引发的离子反应能够改变土壤成分与PH值,由此则会唤醒一系列植物陆续绽放,宣告这颗星球热闹的夏天,也宣告夏天的阿米亚吉人的统治来临。

于是,阿米亚吉的两种智慧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生存是和另一种文明相互依赖,互为表里。他们均有很多优美的著作赞颂神的指引,让他们在沉睡与苏醒间获得新生,但他们始终没发觉,他们既是神灵召唤的孩子也是神灵本身。

至于埃霍乌,情况则完全不同。埃霍乌的表面上,同时生活着两种智慧与文明,他们相互可以清楚地感知对方的生存,但却完全不知道,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有着情感、逻辑和道德准则。

原因很简单,这两种生命有着相差悬殊的时间尺度。

埃霍乌是一颗运行奇特的星球,自转轴与公转轨道面的夹角很小,而自转轴本身又在缓慢但不停歇地旋转运动。于是,星球表面被划分成四块区域,靠近赤道的长条按照埃霍乌的自转进行日夜交替,而两极冠的两块则以自转轴的自转速度呈现自己的晨昏相隔。这两种日夜划分时长相差数百倍,因而在这两种不同地域诞生的生命,就有着相差数百倍的时间尺度。

在赤道的埃霍乌人看来,极冠经历着神秘而漫长的极昼和极夜;而在极冠的埃霍乌人看来,赤道的黑暗与光明在顷刻便颠倒数次,实在是一种有趣的现象。赤道的埃霍乌人小巧灵活,数十万人聚集在一起生活;而极冠的埃霍乌人则有着与他们的日夜相适应的新陈代谢,形体也和他们的时间尺度相适应。

有时,赤道的埃霍乌人也会到两极来探险,他们总会在迷宫一样庞大的树丛里迷路,也会把偶然遇到的房子当做难以攀援的陡崖;而当极冠的埃霍乌人到赤道附近游荡的时候,他们常常看不到细节,以至于无意中摧毁那些小人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就像古老的寓言中关于大人国和小人国的记述一样,他们彼此生活在同一颗星球,不同的世界。

有时候,赤道的埃霍乌人会不由自主地猜想,极冠的大生物也会有智慧吗?他们心想,像那样缓慢的、几百年都不怎么动弹的物种,即便有意识,也是单纯而迟缓的吧。而极冠的埃霍乌人也会在心里发出类似的疑问,然后叹息着摇摇头,觉得那种朝生暮死的小动物,根本来不及体会生命与文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