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生离别 吾皇万岁。

裴朝露在齐王府见到涵儿时, 眼前有一阵晕眩,呼吸都急促起来。李慕上前扶住她,尚被她瞪了眼。

孩子削了发, 脱了玉革袍服,着一身缁衣站在她面前。将前头那些话,不紧不慢道来。

到最后,他恭谨跪下, 问,“阿娘, 我俗家姓裴成吗?”

裴朝露被扶着坐在榻上缓了半晌, 转眼便也想明白了。

这未必不是一条好的出路。

李禹犯得那等罪行, 涵儿身在宗室,难免尴尬。便是眼下随着自己待在这齐王府里,养在李慕膝下, 这二人自然是乐得开怀。

但是,连她自己都未必能长久留下。

便是李慕不说,她也多少能感知道,西北道那八地高门必是挤破脑袋想要送新人入王府,占一席之地。

而她,是做不到同人共侍一夫的。

当年在敦煌郡守府, 定安老侯爷亦同她分析过来日局势。

他道,“若按此局势发展,他日太子落败,齐王上位,齐王妃已被定下,齐王府后院或者更高处的后院,这八地高门皆会抢占。即便裴氏昭雪, 昔年荣光亦是黄鹤一去不复返,哪比得了这厢从龙的新贵!”

彼时齐王妃定的是阴庄华,八地高门尚且虎视眈眈。如今阴庄华退出,却又同二哥交好。

他们容得了阴裴两家结亲,又岂能再容下自己独占李慕!

“阿昙——”李慕见她尤自愣神,不由出声唤道。

“好了,你们先斩后奏,我还能说什么。”裴朝露转了神色,只睨了涵儿一眼,“想入裴姓,且问你舅父去,我又不是裴氏的家主!”

涵儿闻言,眉宇方舒展开来,同对面的李慕相视而笑。

“就不该让涵儿整日同你在一起。”裴朝露拂袖起身,推开李慕自个回去房中,“都学些了什么东西!”

堂中,一大一小两人,皆默声不敢言语。

*

十月初,修葺一新的司徒府重新挂匾开府。裴朝露自然回去。

原本李慕让她在府中等他,带着涵儿三人一道去。

然而,李慕前脚去宣政殿,后脚裴朝露便回了司徒府。

没有和他同行。

涵儿向裴朝清提了那要求,裴朝清自没有不许的,道,“这亦算添丁之喜,今日双喜临门。”

“再添一喜吧!”裴朝露立在自小长大的府中,看如今人烟稀少,寂寥冷清。

诚如定安老侯爷说言,昔日繁华,亦是一去不复返。

“二哥,你该成家了!”她抬起一双漂亮的桃花目,眸光闪着晶莹的光。

裴朝清抚她清瘦面庞,红着眼道,“再等等!”

“两情相悦的事,为何要等?”裴朝露握上兄长的手,拢在掌心,“阴家姑娘二十又一了,过了年,她便二十又二。便是她愿意等,我们又如何好蹉跎人家的年华?”

“华儿说,若无她胞妹那镯子……”裴朝清眼神暗了暗,“她不知如何面对你,如今帮着一起缓一缓,她也能少些歉疚!”

阴裴两族结亲,未来皇后再是裴氏女,帝王后宫空置,如此哪还有西北高门的出路?

“阿昙,我们再等等吧。”

“两回事!”裴朝露摇了摇头,瞪了兄长一眼,“她是她,阴萧若是阴萧若。好好一个伶俐的姑娘,定是你自个拖着时日,人家方才顺着你的意思!”

“择个日子,成婚吧。”

“添点喜事,让我高兴高兴,也让阿爹阿爹泉下放心。”裴朝露回望司徒府,“多些人声和欢笑,热闹些。”

裴朝露来的早,稍坐了片刻,便回了齐王府。

李慕来时,正好同她错过。他坐在正桌座上,应付前来敬酒的宾客,面色却不甚好看。

裴朝清看了他两回,推他回了府。

上马车前,李慕回首问,“阿昙可说了些什么?”

裴朝清道,“我们兄妹叙旧,闲聊家话!”。

李慕顿了顿,握上他臂膀,冷锐面容露出两分真心的笑,“听她的,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裴朝清一时不语。

李慕掀帘上车,落座后,掀了窗口帘子,“二哥,你成婚吧。”

这日回府后,李慕一晚没话。

十月深秋,夜里已经有了寒气。

他从上元早春至如今,大半年的时间里,因同西北道高门闹僵开始,神经便一直紧绷。

因大郢朝中久无新君,上月里,西北边地上,龟兹再度来犯,已经开战。虽被驻守的僧武卒一时大退。但他总是劳心,僧武卒亦伤亡不少,却龟兹隐隐有再度来犯的心思。

如此,忧心劳神中,这厢稍有寒气一逼,旧疾便发作起来。

咳疾厉害,胸口刀伤又闷又钝,扯得他浑身发疼。

他怕扰到裴朝露,便起身去了外头,咳完回来,见人还是方才模样,不曾被闹醒,遂松了口气,悄声上榻。

结果,未几身后细软的臂膀便缠上来,面庞贴在他后背,紧紧抱住了他。

“阿昙,我身上占着寒气!”想要扳开她,却没能撬开。

“那你还出去,想冻死我吗?”裴朝露贴得更紧些,用自己仅有的一点热气温暖他,“二哥大婚,我随你同行。不气了,好不好?”

她用两排贝齿磨他后背肩胛骨,搂在前头的手伸进他衣襟,摸上旧日伤口,片刻又滑到别处。

李慕本是涩意翻涌,最后又只得忍着一身灼热拍开她的手。

“夫人,改日成吗?”李慕翻过身去,将她拢在怀中,吻她额角眼眸。

“成!”她亲过他锋锐喉结,往他怀里缩了缩。

“你要是再咳,别去外头。”裴朝露蹭着他,“我给你喂水喝。”

“好!”他应她,拍着她单薄的背脊,哄她入睡。

未几,这人呼吸便匀了。

*

天气愈寒,又至年关。

如今李济安迁去上阳宫,已然有名无实。而李慕虽还在齐王爵位上,但俨然是无冕君主。

宫中按惯例,自有大小宴会无数。即便李慕让六局削去了些许,然还是有腊八、小年、除夕、开元,元宵等七八处同天地共享的合宫宫宴是要存着的。

他便也未再要求删减,如常出席主宴。

腊八和除夕两处,他唤了裴朝露同行。

屋中地笼烧的暖烘烘的,裴朝露却还是裹着雀裘靠在临窗的榻上,忘外头纷飞的大雪。

“太冷了,郎君!”雀裘襟口的风毛又厚又密,拥着她一张稍稍养出一点血色的素白面庞。

她从榻上起身,拣了大氅给他系好,“早点回来,妾身又学了新的汤点。”

“怕我晚回来,就随我同去。”他凑近她,搂过她腰身,“我一路抱着你,不会冷的。”

“万一呢?”裴朝露抬起一双翦水秋瞳,“我要养好身子,去二哥的婚宴。”

“三月春光碎金,杨柳依依,我随你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