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咔哒。”

厚重的铁门从外向内推开, 链条吱呀,走道的灯光在地毯上拉长斜斜的一条, 惊扰飞舞的粉尘。

山吹律理站在玄关,安静地看着自己住了两年的地方。

沙发乱糟糟的,青花鱼抱枕被人缠了几圈绷带,吃了一半的饼干和圆滚滚的小橘子靠在一起,茶几上躺着两条打结的领带。

从阳台搬回客厅的月季盆栽放在鱼缸边,幽蓝水面下活泼的红尾金鱼摇着尾巴自粉白花蕊间游过。

零食柜里放着打折日她和太宰治血拼回来的蟹肉罐头,吃了一半怕氧化发潮的薯片袋用发卡夹着,等待主人下一次享用。

“咕。”于夏日彩灯水纹交织的庙会被山吹律理一下捞起来养到今天的红尾金鱼吐出一串细碎的泡沫,鱼吻贴了贴她挨着玻璃的指尖。

“今天出门的时候喂过你了。”山吹律理小声说, “就算只有七秒的记忆也不可以多吃。”

小金鱼甩了甩尾巴,绕着她的指尖转圈圈。

“等太宰回来再喂你。”山吹律理屈指敲了敲玻璃,“乖乖。”

小金鱼不满地吐了个大泡泡,像在怀疑她给它画饼。

“没有骗你,他现在活蹦乱跳的。”山吹律理把手放回口袋, “飞去奥斯卡颁奖现场捧个小金人回来都没问题。

她盯着幽蓝色的水面,记忆中陡然褪色的片段一遍遍在脑海中重演。

血,满眼都是血,白色的雪地开着血色的花,天空和大地灰蒙蒙的,她只能看到血。

色彩的冲击让山吹律理忽略了很多细节, 像一张主角过于吸引眼球的照片,叫人看不到边角模糊的影子。

好在她的记忆力一向优秀, 特别是有关太宰治的记忆, 无端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在热风与烈云笼罩的天台, 山吹律理靠在墙上闭着眼, 强迫自己一帧帧回放记忆。

缓缓拿出戒指,神情中带点不安的太宰治。

盯着戒指看了许久,慢慢伸出手的她。

阳光下瞄准镜反射似钻的璀璨辉煌,极远处传来的枪响在她耳畔如炮鸣清晰,血溅了出来,打湿了纯白的西服。

在一个极其微小的瞬间,太宰治的身体向左挪了一点儿距离。

只那么一点距离,死神挥下的镰刀落在了空气中。

山吹律理看得清清楚楚,太宰治挪动身体的那一秒,正是扣在狙.击.枪扳机的手指勾动的刹那。

他早就知道有人要杀他。

要在他拿出戒指、她准备接过戒指那一秒杀他。

选在公园求婚大抵也不是为了满园盛绽的山吹花,只是想给狙.击.手找个方便开枪的空旷环境。

可惜了,六月底是山吹最后的花期。

“想赏花只能等到明年了。”山吹律理抚摸月季的花瓣,“但愿太宰记得浇水,让你活到明年。”

客厅餐桌上吃蛋糕剩下的残骸还没有清理干净,融化一半的蜡烛斜躺在奶油里。

她今天凌晨还坐在桌边许愿,烛光里笑意柔柔的青年说他是她的许愿之神,神决定满足她的愿望。

新上任连一个信徒都要靠忽悠的神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神明,实现愿望的方式也格外扭曲,精挑细选要在她生日这天见血,以最深刻的形式铭刻在她记忆中。

普通的女孩子想象中的求婚是白鸽,羽毛,悠扬的小提琴和飘落的彩带与金粉。

她的记忆里只有褪色的山吹花和刺目的鲜血。

山吹律理看着自己的掌心,血腥味依然萦绕在她鼻尖。

连求婚都是血腥算计中一环的男人,这辈子真的可以找到恋爱对象吗?

喜欢这种男人的她,似乎也哪里不对。

太宰治快要把她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毁了。

“我应该生气的。”山吹律理按了按心口,“今天发生了太多值得生气的事情。”

在她生日当天策划搞事的太宰治和奈特、对袭击心知肚明却装傻苦肉计玩得一套一套的太宰治、自顾自决定袭击又自顾自决定去死视她意愿为无物的奈特……还有过会儿必打电话来唠叨“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不谈恋爱屁事没有”的安德烈·纪德。

她也确实很生气,太宰治此时出现在她面前必要打得他嗷嗷叫。

【“我挑了很久的戒指,选了颜色最像的这枚。”】

漂亮的浅鸢色,眼睛的主人专注地看着她,镶嵌宝石的指环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尺寸。

她在沉默后抬起手,不是单纯想碰一碰惹人喜爱的宝石。

……是想像电影中看过那样,看着他将戒指一点点推进她指根,再也不拿下来。

“我答应了啊。”山吹律理盯着脚尖,自言自语,“我答应了的。”

就算是一时鬼迷心窍,她却不是会反悔的人。

山吹律理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原本空荡荡的房间在两年间逐渐被填满,书桌上码着她买来还没有读的诗集,床头柜上摆着十几只从夹娃娃机里夹到的抱萝卜兔子,他们那天是被老板哭着送出电玩城的。

孑然一身来到横滨的时候以为没什么值得留恋,结果置办了许多有用无用的杂物,还一个都不舍得扔。

山吹律理本来是回来收拾行李的。

看到标记是离开的证明,她约定会遵守。不只是这样,太宰治身上有“港口Mafia干部”的标签,对他下杀手意味着另一种程度上的宣战,港口Mafia必然会对还在横滨的Mimic成员展开追杀。

她有她必须背负的责任和必须完成的事情。

山吹律理拎着行李箱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又把行李箱推回角落里。

好像什么都需要拿,也好像什么都不需要。或许不会再回到这里,也或许很快会回到这里。

“来的时候没带东西来,走的时候也不必带什么走。”山吹律理合拢衣柜,站在门口最后环视一圈生活两年的房间。

她的目光在梳妆台上停了一瞬。

单只的碎钻耳钉,亮得惊人,钉进耳垂里渗出血,被温热的唇舌舐净。

好听的声音贴着耳膜,说:“路上小心。”

他是怎么把窃听器嵌进耳钉不露痕迹的呢?又是怎么将怀疑好好地收进暧昧里,出演完美情人的戏码。

天色渐渐黑了,月光洒进落地窗,柔柔笼罩窗边的地毯。

曾经有人撒着娇说“我不会跳舞,姐姐一定要救我”,牵着她的手踩着月光,她被揽着腰,裙摆旋出花朵盛开的弧度。

公寓的大门一点点合拢,走道透进屋内的光斑逐渐变细,归于沉默的黑暗。

昏暗的客厅静悄悄,落地窗外明月高悬,地毯上的月痕亘古不变,仿佛那日无声起舞的人仍携手翩翩掠过。

……

太宰治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他不意外看到家里没人,曾经无论多晚都会留给他的落地灯安静地熄灭着,寂静的黑暗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