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2/3页)

山吹律理和果戈里的渊源非常奇妙,连果戈里自己都不知道,她曾一度非常感谢他。

“做得很好,山吹。到体检的时间了,你去吧。”

冰冷的手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起伏落下,露出腕间精细的机械表。

紧闭的大门被打开,山吹律理告别行动组负责人,随着指示牌走向体检室。

任务、训练、体检、休息,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的时间被精准分配,走在纯白的走廊上,连步伐跨越的距离也要一步不错地定格于微米。

穿过这条走廊,再踏入博士的实验室,正好是一个整点的时间。

博士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强迫症,年幼的山吹律理不懂他对整点的追求,但既然是命令,她只要照着做就好了,不需要思考理由。

“哟,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你好呀,今天又勤勤恳恳为豢养你的人工作吗?”

男孩活泼却诡异的声音从玻璃墙的另一面传来。

山吹律理路过这里很多次,她知道玻璃墙后的白发男孩是谁,但仅限于知道,他们一点儿不熟,甚至没有组队做过一次任务。

最好的选择是无视他,在规定的时间走进博士的实验室。

鬼使神差般的,山吹律理停下了脚步。

“被关起来的人是你。”她第一次,在没有命令没有指示的情况下,用稍显幼稚的方法反击道,“果戈里。”

仿佛严丝合缝嵌在机械里的零件卡住,既定的程序打破循环,时针转动了多余的半格,一切都错了位。

停下来和果戈里聊天耽误了时间,整点的规则被打破让博士很不高兴,他难得对山吹律理没了笑脸,冷漠地指挥她一步步走完体检的工序。

女孩坐在手术台边沿轻轻晃着腿,她非人的暗金色瞳孔一眨不眨地随着博士移动。

穿白大褂的男人回望她,眼底狂热与恐惧交织,皆掩盖在冷漠的保护色下。

博士在害怕,山吹律理想,他一直都是这样,一边命令我,一边恐惧我。

无论是在规定的时间点走进实验室,还是打破他的规则,区别只在于他表面是高兴或者不快,唯有恐惧从不变化。

【一个恐惧我的人,凭什么命令我?】

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山吹律理早就可以离开实验室,她可以,因为这里没有能留得下她的人。

可是为什么要走呢?走了又能去哪里做些什么呢?年幼的小姑娘不明白,她按部就班地活了十几年,对她的生活谈不上很不满。

可果戈里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中。

“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他为什么要这样形容她?她分明很自由,全实验室最自由,不必被关进禁闭室,为了任务天南地北都去过,这难道不符合人类对“自由”的定义吗?

【“连自我意识都没有的人,不被笼子关住,也飞不出狭窄的天。”】

男孩的话一遍又一遍回荡在耳边,山吹律理咀嚼“自我意识”几个字,怀疑果戈里在骂她,又感觉心里空落落。

她到底,缺失了什么?

山吹律理接下了比往常更多的任务。是和果戈里赌气,也是和她自己赌气。她满世界乱跑,任务完成后在城市里逗留越来越久的时间,踩着死线回到实验室,像是这样就能证明她的自由——别的实验品哪怕多留了半个小时,博士都会毫不留情地惩罚他们。

只有她,唯有她,博士甚至会笑着问她玩得开不开心,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再去下个任务。

“博士。”有一天,山吹律理忍不住问,“你不担心我不回来吗?”

“怎么会呢?”男人笑着摆摆手,“山吹,小山吹,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儿?”

被人豢养在笼中的鸟……无论飞了多久多远……哨声响起的那刻……又复投入笼中……

“山吹小姐,情报有误,目标已经撤离了。”耳麦中辅助人员焦躁地说,“请您先回基地,等我们的情报人员处理好后续。”

“我要在这里呆一会儿。”山吹律理站在空荡的房屋客厅中,掐灭了耳麦。

换成别的实验品忽然任性,辅助人员早就催动实验品戴在手腕上的手环用电流严惩他们。可山吹律理从来不戴这玩意,电流的惩罚对她如毛毛雨般可笑,辅助人员只能深吸一口气,先招呼同伴回去。

“没事,山吹小姐会自己回来的,和她以往一样。”他在公共频道说了一声,带人撤离这栋主人早已离开的房屋。

山吹律理的任务是暗杀一位携带科研资料离开俄罗斯的学者。他隐姓埋名带着妻子和孩子住在这栋房子里,直到有人通风报信,成功赶在实验室来人前带着全家逃离。

他们走得很匆忙,只带了少量必需品,客厅里家具齐全到能够拎包入住的程度。

温馨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房屋。山吹律理走上二楼,老旧的楼梯在她脚下嘎吱作响,楼梯扶手上残留着小孩用蜡笔画出的花朵和太阳。

二楼有三间房,其中一扇门上用稚嫩的笔触写着大大的【欢迎来到小猪的梦想乡】。

字很丑,甚至有拼写错误,可谁都不会计较这个,那股天真浪漫的感觉足以让铁石心肠软化成一团柔水。

山吹律理小心地推开儿童房的门,她踮着脚避免踩到满地的蜡笔和画纸,安静地环视周围。

这间房里住了位小小的梦想家,未来的大诗人。

书桌上有一本厚厚的手写诗集,不押韵,字体歪曲不齐,书页和饼干渣黏在一起。

山吹律理翻过夹著书签的一页,是那个孩子在离开前写的最后一首诗。

我养了一只鸟,它有赤红的尾羽与尖锐的喙。

我撕碎面包给它,喂它喝水,掏空枕头的棉花为它做窝。

我养它很久,不让它飞。

隔壁的朵纳说放飞它吧,如果它爱我,它会再回来找我。

妈妈说放飞它吧,我给它食物,它饿了渴了会回来找我。

我问它,你会回来找我吗?

它尖锐的喙戳破我的手指,它扯下赤红的尾羽扔在笼底。

它迫不及待钻出狭窄的鸟笼,冲入天空电闪雷鸣的乌云。

我于是明白,即使闪电劈裂它的身体,它也永远不再回我的笼里。

滴啪。

骤雨打湿窗沿,窗帘在风中鼓动,从淅淅沥沥到瓢泼大雨,这座边际小城的天气变幻无常。

早已失去人气的屋内,站在窗边的人安静地合拢手写的诗集,端正地放回书桌原位。

“我该多读些诗。”屹立在书桌前的少女喃喃自语,“去书店里买一些……我有钱吗?”

好像没有,给实验室干活是纯粹的打白工。

她从前到底是为什么会认为那样的生活毫无问题?像个小傻子一样被人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