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妹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正在楼梯口和妹妹玩“跳房子”。那时候我刚刚放学回家,想着先玩一会儿再做作业。

一开始,妹妹跳得很开心。她头上两条短短的马尾,随着她的跳跃而一蹦一蹦的,像要活过来一样。而我就靠在楼梯上看着她。

然后,忘了是因为什么,我们开始争执起来。我们常常争执,起因各种各样。衣服、玩具、对动画片里面某个角色的看法,一点小小的分歧就会使我们陷入大吵大闹之中。当然,我们的关系并不恶劣,争吵后很快我们便会和好如初。从某个角度来说,这种争吵是我们之间很特别的一种交流方式。

在某个时刻,她气冲冲地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着退后一步,不想却一脚踩空,从楼梯上翻滚了下去。我听见身体里传来异常的“咔嚓”声,同时还有妹妹的一声尖叫。我的脖子以奇怪的角度扭了一下,一股温热的红色液体从身体里慢慢渗出来。

我死了。

妹妹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理解这件事。她刚开始只是战战兢兢地把我的上半身扶起来,靠着墙半坐着,然后一声接一声地叫着我的名字。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摸着我逐渐变得冰凉的皮肤,她开始害怕起来。她不再对我喊话,而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面对我的尸体,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杀死了姐姐!”我猜她一定在心里这么想,“我是杀人犯!会不会被抓去枪毙呢?”

之前几天,我们看的日本动画片里正好有这样的情节,所以我估计她现在一定怕得要死。

傻妹妹,没事啦!未成年人是不负刑事责任的!我很想对她安慰几句,可是因为我死了,所以什么也说不了。

这时,楼梯下方传来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妹妹像是突然从恍惚中惊醒了过来似的,她急忙用双手拽着我的脚,沿着楼梯,死命地把我向上拖去。我的头一阵一阵地敲击着楼道的阶梯,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散开了。这让我有些恼火,暗骂妹妹为什么不拖我的头。可是她大概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使劲地把我的尸体向上拽。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我们正下方的楼梯道上了。不用十秒钟,那人就可以拐过下方的楼道,看到我的尸体了。

而我还躺在这一段楼梯的中部,妹妹似乎也被吓得没有力气了,眼泪从她眼眶里涌了出来。

可是,下方那人却久久没有上楼。他的脚步声停了下来,然后,响起了一阵“吱呀”地开门声。

随后,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半个小时,妹妹才又重新鼓起勇气,把我拖进了家里。然后,她又用家里的拖把把我流到楼梯间里的血迹收拾干净。我尸体上的外伤很小,所以血迹其实并不多,但对于妹妹来说这仍然是一个艰巨的挑战。刚开始,她还一直流着泪,后来泪水流干了,汗水就开始从额头上冒出来。在那长长的拖把之下,她本来就瘦弱的身躯显得更矮小了。

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她刚把我塞进我们卧室的床下面。

高跟鞋的声音在门口响了几下,然后换成了拖鞋,“吧嗒吧嗒”地走到我和妹妹卧室的门口。

“妈……”妹妹的声音很小,像是小猫的鸣叫。

“嗯,你姐呢?怎么还没回来?”

“我……我不知道。”妹妹犹豫着说道。

“这小丫头又跑哪去疯了!”妈妈的声音有些生气,却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转过话头问妹妹,“你怎么满头大汗的?身体不舒服吗?”她蹲下身子,用手背贴在妹妹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好像有点烫啊,是不是感冒了……”她喃喃地说。

事实上,我的尸体就在妹妹的身后,而且因为刚塞进去,现在还有一部分脚露在耷拉着的床单外面。妹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不露声色地向着我的脚踢了几下,可是没有成功,我的脚还是露在外面。

只要妈妈稍微向后看一眼,她一定就可以看到发现我的脚了。可惜她很快就直起身来,对妹妹说:“我去给你冲一包感冒冲剂,待会儿乖乖地喝了!”

妹妹紧紧抿着嘴,点了点头。等妈妈稍一走远,她就立刻把我的脚塞进了床下面。

一向迟钝的父母直到晚餐的时候才开始觉得不对劲。他们开始到处打电话给我的朋友、同学和老师,不出意外地,都没有发现我的踪迹。然后他们在客厅里争执起来,妈妈说要报警,爸爸则说再等等看,说不定马上会有勒索电话。然后他们像往常一样大吵起来,妈妈开始哭,爸爸则把一个盘子之类的东西摔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一个小时后,他们还是决定去报警,出门的时候再三叮嘱妹妹好好待在家里,如果姐姐回家了马上打电话给他们。

等父母一走,妹妹就再次来到卧室,把我从床下拖出来。她试着把我藏到其他地方,比如立柜背后、水槽下面,或者是一个放着各种玩具娃娃的杂货箱里,但是这些地方都太小,很难把我的尸体完好地隐藏起来。所以,等到父母回家的时候,我又重新回到了床下面。

那天晚上,妹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估计一直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早,爸爸和妈妈竟然都像往常一样,准时地上班去了。我的失踪对他们的生活没有造成任何改变,这一点让我不禁感到心寒。当然,我的心本来就已经变成了冰冷的一块,说不定血液都凝固在里面了。

在上班之前,妈妈再次来到卧室,看了看妹妹。妹妹假装睡着了,一动不动的,但是我知道她肯定清醒着呢。妈妈捏着床单看了看,嘟哝着这床单怎么这么脏,该换下来洗了,然后就摸了摸妹妹的额头,出去了。

果然,一听到关门的声音,妹妹就坐了起来。我感觉到床的震动,然后床单掀开,一双小手又拖着我的脚,把我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我的头发和地板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纸箱子在地面滑动。

妹妹盯着我看了半晌,似乎在对于如何处理我而发愁。我大概理解她的顾虑,因为妈妈下班回来后多半会把床单换下来洗了,所以再把我藏在床下就极其不妥了。

她随便吃了点饼干,然后便坐在窗前的书桌上,对着阳光发了一会儿呆。

直到上午十点左右,她总算下定了决心,开始行动起来。

她把我额头上和颈部的伤口都裹上一层纱布,用的是平时给芭比娃娃做婚纱的布料,白色的,带点亮亮的粉。这样我看上去就稍微正常一点了。

再用力把我搬到床上,把上半身扶起来,她弯下腰,把我背在身上,慢慢站了起来。我感到她的脚在隐隐颤抖着,似乎随时要摔倒,不禁替她捏了一把冷汗。但她终于还是稳住了身体,而且能够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