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 振

阳光炙热地烘烤着大地,空气潮湿而闷热,让人感觉好像被关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与此同时,天上不时传来隆隆的闷雷声,可是一点雨意也没有。

玻尔[]和爱因斯坦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棵矮小而粗壮的椰树下,不时擦擦额头涌出的汗。爱因斯坦抬头看了看天,心有余悸地说:“这雷声倒像是战机的声音呢!”

他们缩在一片暗褐色的岩石圈中。绕过这片岩石区,则是一片不小的滩涂。在那里,此刻正匍匐着一群黑影——男的、女的,小孩、老人,围绕着一个滑石砌成的石台。他们黝黑的肌肤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却一动不动。严肃静谧的空气中隐隐透出一种期待的味道。

“他们呢?”爱因斯坦突然问道。

玻尔头也不抬地说:“泡利[]和费曼[]在前面树林里摘椰子,安德森[]没下船,估计还在床上躺着——他前天受了点风寒,感冒了。狄拉克[]和薛定谔[]肯定还在船上下棋呢。”

“普朗克[]呢?”

“在上边拍照呢。”玻尔嘴巴往旁边的树上一努,那边的树上正好闪了一下闪光灯。

“这个小岛上竟然有这么多土人。要命!在航行图上,这个小岛竟然没有标注。”爱因斯坦喃喃地说。

“别提航行图了。要不是因为那份错误重重的海图,我们也不至于迷航,闯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嗯,不过这样也好。那些鬼影子估计找不到这里来吧?”

“这可不好说!不过倒是有几天没看到他们的追踪艇了。”

“看看吧,如果那些土人没有问题的话,倒是可以在这里躲一阵子。”

“嘿,你说,他们这是在干什么?”玻尔突然压低了声音说,“说是祭祀吧,却又不像。中间的祭台上空无一物,也没有什么献祭之物,大家就这样伏地不动——你听说过这样的祭祀仪式吗?”

“与其说是祭祀……倒更像是在等待什么……”

“等什么?”

“不知道。”

“那我们怎么办?再等一会儿?挺无聊的,不如四处转转吧。也不知道要在这个岛上待多久……嗯?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喔——

一阵沉闷的惊呼声突然涌来。爱因斯坦和玻尔趴在岩石上望去,只见那些本来匍匐着的土人突然骚动起来,不时抬起头来望向前方,目光中浮现着狂热。骚动的中心处,正是那个不大的石台。

向不远处的那个石台上望去,两人几乎同时惊叫一声:那本来空空荡荡的石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瘦小的人影。

那人出现得那样突兀,就好像从某个隐藏的缝隙中突然钻出来似的。

他穿着一身的黑布长衫,盘坐在地上,双眼紧闭。良久之后,他像是挣脱了什么,一手撑着地面,慢慢地站了起来。

这时,在祭坛的周围,几个石板豁然翻开,现出几个深邃的黑洞。从黑洞中走出几个穿着布衣长袍的人来。一人过去扶住了那黑衣男子,其他人则面容严肃地对着祭坛下方的人群,缓缓地伸开双手,仰头齐声呼喝道:“斯神至矣,黄耇无疆!”

一闭眼,又是百年。

生活就像戏台上一幕幕眼花缭乱的幕布,拉开又落下。每一次跳跃,都是一次死亡,一种告别。时光开玩笑似的从身边匆匆溜走,仔细看去,又显出它那冷酷无情的面孔。生命就像是一艘在巨浪中颠簸前行的小船,时而卷入涡旋的深渊,突然又被一个大浪掀起,抛入半空。

罗辰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了摸身边,滑石那冷冰冰的质感,让他放心了不少。这时,他又想起了罗生。那场大火,至今仍深深地刻印在他的心中。那在熊熊的火焰中纷飞的尘埃,那屋梁在火中慢慢倾倒而发出的吱呀声,不时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每次想起,他感觉自己仿佛就置身于那火焰之中,感受着那无边的绝望和痛苦。同时,一种被捉弄的情绪,一种被玩弄的感觉,一种无法掌控命运的不安定感,牢牢地占据了他的心灵。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达悟人虔诚的跪拜着,罗辰看着他们,淡淡地笑了。他们的世界是单纯而美好的——就像停泊在风平浪静的港口里的小木船。他们日复一日地捕猎、耕作、休憩。在老去的时候,他们可以静静地坐在大椰树下,看着自己的儿孙们在身边忙碌或嬉戏。而这样简单平凡的生活,对于罗辰而言,对于罗家而言,无疑是种奢望。

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罗山,那张可爱的脸庞,在他上次的稳定期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了。那时,罗山已经6岁了。对儿子的印象,在他心里也是断断续续的。罗山出生之后不久,他就进入了跳跃期,之后的三百多年里,他和儿子的稳定期都没有交集。直到罗山三岁和六岁那两次稳定期,他才再次与儿子相见。儿子的跳跃期是162年,稳定期却只有一年——每次想到这里,他都忍不住黯然神伤。

罗山出生时,他28岁。上次稳定期重叠见到罗山时,罗山6岁,他却已经54岁了。

他和罗山就像是漂浮在两条不同河流中的落叶,随着水流快慢的差别而渐渐远离。这是一种令人绝望的分离。

是的,他们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小岛——罗家在这里扎根已经几千年了——可是,这种分离比千山万水的间隔更让人绝望。

这是无法翻越的——时间的鸿沟。

他撑着地面,慢慢地站了起来。这时,石门洞开,他们来了。

稳定期的家人都来了,罗辰的大伯,二哥,小妹,甚至老爷子也来了。这样的团聚是一次难得的盛会,谁也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何时。

他扶着二哥的手,终于松了口气。远远地看着天边,一只落单的海鸥在那里盘旋着,随后一声长鸣,徐徐降落在海滩上。

突然,两个陌生的身影在远处的石缝中一闪而过,他几乎立刻惊叫起来:“有人!”

狄拉克用一个黑子在长龙的一侧突然做了一个跳三,右下方的黑棋顿时显得连手迭出,一下把本来平衡的局面带到了黑棋的绝对先手上。薛定谔手捻白子,沉吟良久,却久久无法落下。

“这一跳……唉,还真是妙啊!”

“连不如跳,截不如绕。你对这一块太大意了。”

“嗯,这一块过于稀疏了。”薛定谔点点头,手臂略微上扬,准备投子认负。

“啪!”一声清脆的锐响突然传来,似乎是枪声!

两人愕然互看,愣了半晌,然后慌乱地奔上甲板。

从船上看去,远方人潮涌动,尘土弥漫。那些赤裸着上身的土著居民蜂拥着向前追逐着。在不远处的前方狼狈而逃的是几个外来者,其中一个在奔逃中拿出了手枪,不时朝天鸣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