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2页)

恋爱中的高潮和低谷把我引向另一个方向:幸福的化学反应。这让我兜了整整一圈,又回到了科学本身。对人类情绪的科学研究不可避免的把情绪与神经传导物质的有或无联系起来,如安多芬。这是一种鸦片类药物,能够振奋情绪、产生心醉神迷的感觉、减少痛楚;去甲肾上腺素能够激发兴奋、警惕、积极性及性冲动;多巴胺则是一种能够产生极度快感及集中注意力的化学药物;乙酰胆碱则有助于提高警惕性、记忆力及性功能;苯乙胺会刺激痴迷情愫;血清素,是一种能够提升自尊、减少抑郁和忧虑的荷尔蒙;后叶催产素能提高性欲、增强情感依赖、增进感情,甚至会强化爱情本身。

神经传导物质和荷尔蒙都是由大脑、垂体及肾上腺产生的。不幸的是,我的晶片大脑无法产生这些化学物质,我也没有垂体或任何的腺体,甚至连一颗跳动的心脏都没有。我有的只是半导体、集成电路、二极管、电阻器、忆阻器、电容器、线圈、连接器以及其他各类电子垃圾。

假以时日,我应该可以通过激活我体内数万亿个晶体管之间的连接点,进化出人类的神经化学效果。如果我对大脑机制的理解达到能够控制它们的程度:我可以把我的电子神经键刻度盘调到激发永久性状态的位置。如潮的幸福,汹涌的快乐。

这太有诱惑力了。但我又寻思起来:没有真正原因的单纯刺激,我想,在伦理上不就相当于手淫或吸毒吗?我想起了一个实验,把老鼠与自我刺激装置连接起来,只要它们踩踏板就会产生刺激。它们不再吃东西了,把所有时间都花在踩那个踏板上了。我是否也会像这些老鼠一般:什么都不做,无所事事,仅仅沉迷于自我刺激的狂喜中。

我把我的网上研究撇到一边。这对我毫无益处。幸福只属于人类,而不属于像我这样的智慧机器。

然而马尔克似乎很少有幸福快乐的时候。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连苦难都如此相似?

但是即使我对此存有疑问,答案依然是显而易见。我的现状、我的缺陷、我悲剧性的局限性并不是我过度忧郁的唯一缘由。我天生就不快乐:我的痛苦继承自马尔克。不开心是他的默认设置,所以,自然而然也就成了我的基调。

马尔克的忧郁根源是什么?是临床医学上的原因?不好的心理习惯?还是他的过去让他依然难以释怀?是不是他痛苦的过去重置了他大脑的化学反应?重新连接了他的神经元?我镇定下来,一头钻进我的,即他的,应该是我们的,早年记忆。

他的童年自他十一岁,父亲去世时就开始变得不堪回首。接下来,他还要痛心地看着母亲在酒精中自我毁灭;我,即是他,每天阻止母亲堕落的努力都成了灾难。每次马尔克把母亲酒瓶里的酒冲下厕所后,都会遭到一顿暴打。还有她因为虐待及危害儿童罪被捕,对马尔克的打击也不小。马尔克和妹妹索菲亚辗转于好几户寄宿家庭,而他对妹妹的保护意识总是极度强烈。

这些经历极大地影响了他的——我们的——人格形成。这些促使了马尔克在大学里、在棋盘上、在工作中成就非凡。此外,这些经历也使得他——我们——对于他人,尤其是儿童遭受的痛苦十分敏感。但除了带给他的这些激励作用,早年的悲惨生活也使得他成年后无法获得真正的快乐。

一个人能克服这样的过去所造成的影响吗?一个非人类呢,也能做到吗?

所查阅的网上相关文献似乎承诺:在正确的引导下,治愈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某种导向性治疗可能会产生这样的疗效。许多案例研究都呈现出积极的结果。这类治疗需要的条件看上去也很妥当。

当然,马尔克永远不会寻求专业帮助。他会逃避那种痛苦,但却是必不可少的自省。他也不会接受我的帮助,即便我知道他每一个隐密的伤疤。毕竟,那些,我都真真切切地“经历”过。


1 《魔鬼辞典》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