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萌芽(第2/2页)

一张脸在记忆中浮现出来,甜美得无法形容,带着难以言说的忧伤。是妮可的脸。紧接着是一连串的联想:我们在一起散步,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我们在一起的生活,我们一起做晚饭,我们一起入睡。但是我们已经分手了。她没有理由来探望我,或者关心我的健康。她已经脱离了我的生活转道。悲伤在我心里太根深蒂固,甚至把文斯对我的关心都不当回事。但是,我是真的爱我那个胖乎乎的表弟。

我又想到了我的妹妹索菲亚。我们两个上次谈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一定是在最近,在她刚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们住在纽约,所以她没来这里也是正常的。如果她跑来看我的话,我可能是出大问题了,因此我的担心也渐渐平复了。我应该不会病得多严重——除非她不知道我出了事。

我的头没法转动。

当我注意到自己的瘫痪状态时,那几个人中有两个男的出现在我视野的边缘,观察着我。他们相互交换着眼神。年轻些的男子弯下身子,在一个无声的键盘上敲着什么。然后两个人再一次转过身来,盯着我看。他们的动作唤起了我原本快要消失的好奇心,让我想要试着转过头去看他们,但是我的头转不动。我一动也不能动,无可奈何。年纪较大的男子现在朝我伸出手,接着【黑暗】。

我又一次醒来。我发现自己又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天花板更低,离我更近;隔音瓦是与之前颜色略有不同的米白色。我依然不太在意这些意识的中断,以及随之发生的位置变换。为什么我这么意兴阑珊?当然,作为一个记者,我应该本性好奇。是什么让我发生变化了?我应该寻找原因吗?

我不知道。也许也不是。好像有太多的麻烦。然而懒散好像并不是我了无生气的唯一原因。还有可能本来就不想知道……

那个亚洲男子和那个年轻女子似乎正在说着什么。起码他们的嘴唇在动,但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事实上,我恐惧地意识到,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说话声,没有仪器的嘀嘀声,没有电话铃声,没有远处街道上的嘈杂声,没有收音机或者电视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寂静,什么都没有。这骇人的发现让我不知所措,陷入绝望。我之前怎么没注意到这么可怕的缺陷?我完完全全聋了。

我的震惊和不安渐渐缓解,变成了无声的哀伤。又经过一段思绪的飘忽不定,以及任何念头,任何梦境都没有的情绪低落期,我重新让自己振作起来,总结了一下我的身心障碍:我的头没法动、我的耳朵听不见。

现在我开始担心了。我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通过大致清点,我发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缺陷:我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恐慌,迅速确认,我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感知。我感觉不到自己190磅的体重在床上或手术台上产生的压力。感觉不到冷热。没有痒的感觉,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没有被衣服包裹或是被单覆盖的感觉。我感觉不到我的胳膊和腿的姿势。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小便,或者我是不是插着导尿管。我甚至不能吞咽,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需要吞咽。只有一种骇人的、神秘的本体缺乏感。就好像是我六英尺两英寸的躯壳被人偷走了。

我尝试着叫出声,呼救,尖叫——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知道我大脑发出的紧急信号有没有传达到我的隔膜肌,我的下巴,或者喉咙。我感觉不到我的脸。我没法转动眼球。没法感觉到眼睛里是不是噙着泪水,要不然的话我的眼睛肯定是盈满了泪水。我没法抬头,没法看到我的全身。我被一动不动地冻结在原地。

我仿佛只是一堆可怕的念头的集合——在这个静悄悄的,毫无生气的房间里浮着、悬着。

我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