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3/6页)

什么都试过了,他意识到。请求、沉思、威吓。最后,从哲学的高度加以解释。还能做什么呢?

我能不能就坐在这儿等?它拒绝了我。或许还会有机会。可正如 W.S.吉尔伯特所说,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来。是这样吗?我感觉是。

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像孩子一样思考。但是现在,我已经不再是孩子了,因此我得到其他地方去寻找,得用新方法探寻这件东西。

我必须用科学的方法,每一步都用逻辑来推理。系统地运用经典的亚里士多德实验方法。

他用手捂住右耳,挡住车辆和其他分散注意力的噪声,把银器像贝壳一样紧紧地贴在右耳边听。

没有声音。没有类似大海的咆哮。没有内部血液的流动声。

那么,还有什么感官能理解其中的奥秘?听觉显然是没有用的。田芥先生闭上眼睛,开始摸索银器表面的每一个地方。触摸没有用,他的手指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信息。闻吧。他把银器放在鼻子边嗅着。有轻微的金属气味,但并不能说明什么。尝尝看。他张开嘴,把三角形的银器塞进嘴里,就像往嘴里塞饼干一样。当然,他没有用牙齿咬。也没有尝出什么意义,只是一件冰冷、生硬、苦涩的东西。

他又把银器拿出来放在手里。

最后还是要用眼睛看。五官中等级最高的器官:这是按照古希腊的等级划分。他把银器翻来覆去地左看右看。他超快速地转动眼球,把银器全方位看了一遍。

我看到了什么?他问自己。花了这么长时间耐心费力地研究。在这个物件里,我找到了什么有助于我发现真理的线索?

说吧,他对银器说,吐露出你隐藏的秘密。

它就像一只被从井底拉上来的青蛙,田芥先生想,被人攥在手中,命令它说出井底到底藏着什么东西。但是我手里的这只青蛙一点声响都没有。它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变成了石头,或者泥土,或者矿物。无声无息。又回归到埋藏它的世界中,变成一个普通生硬的东西。

金属来自大地,他一边看一边想。来自地下,来自最深、最密实的地方。那里是巨怪的居所,到处是洞穴,漆黑潮湿。那里是阴界,最黑暗的阴界。尸体和腐烂毁败的东西都在那儿。还有残渣粪便。所有死去的东西全都一层一层地滑向那里,在那里分解。那是永恒不变的魔鬼世界,是逝去的岁月。

但是在阳光下,三角银器闪闪发亮。它将光线反射出去。像火一样,田芥先生想,根本不是什么潮湿阴暗的东西。一点也不沉重萎靡,而是充满了勃勃生机。是高层领域的东西,体现了“阳”,体现了上苍的虚无缥缈。这是艺术作品的特征。是的,这是一件艺术家的杰作:取自无声黑暗地下的矿石,经过变形,转化成来自天上、反射阳光的闪闪发亮的东西。

起死回生。僵尸变成了火一般的艺术品。过去让位给了未来。

你是哪一个?他问波浪形银器。是黑暗死寂的“阴”,还是明亮活泼的“阳”?银质波浪在他掌心起舞欢跳,让他眼花缭乱。他眯起眼睛,只看到火在舞蹈。

身体阴柔,灵魂阳刚。金和火融为一体,内在和外在融为一体。握在掌中的就是一个微型宇宙。

它代表的是怎样一个空间呢?垂直上升,直达苍穹。代表的又是怎样的时间呢?进入变幻不定的光的世界。是的,这件东西已经吐露出它的精神:光。我的注意力被定格在那里,无法移动。着了魔似的,不由自主地被这件闪闪发亮的东西迷住了,赶也赶不走。

跟我说说话吧,他对银器说,既然你已经把我俘虏了。我想听听你那来自耀眼的纯阳世界的声音,那个只有在来世才有的声音。但我无须等待死亡,因为我的精神主导已经离散,在游荡中寻找一个新的子宫。所有的天神,不管是慈眉善目的还是令人恐惧的,我都不予理会。还有那些虽然光明,但却烟雾缭绕的地方,我也会一路而过,不会停留。还有正在交媾的男女,我都不会留意。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会毫无畏惧地面对这种纯阳。看吧,我毫无惧色。

我能感觉到因果报应的热风在驱动着我。但是我自岿然不动。我的目标是正确的:面对纯阳,我不能退缩,否则就会重新坠入生死循环,永远不能明白什么是自在,永远得不到解脱。空幻世界的帷幔将再次落下,假如我——

光消失了。

他手里拿着的只是一个愚钝的银器。有东西把阳光挡住了。田芥先生抬起头。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站在他的长凳前,脸上漾着微笑。

“嗯?”田芥先生惊讶地说道。

“刚才我一直在看你玩那个魔术玩具。”警察正要沿着小径往前走。

“魔术玩具,”田芥先生重复道,“不是魔术玩具。”

“难道不是那种要把它解开的魔术玩具?我儿子有许多这样的玩具。有些确实很难解开。”那个警察走开了。

田芥先生想,完了。我涅槃的机会被毁了。一去不复返了。给这个原始野蛮的美国白人给干扰了。这个尚未进化的家伙居然说我在玩幼稚的儿童玩具。

他从长凳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一定要冷静。侵略主义者那种声嘶力竭的下流谩骂,我不屑为之。

一种不可思议的未获救赎的情感在他胸中激荡。他在公园里走着,对自己说:不要停下来,继续前进,在运动中得到净化。

他来到公园边上,看到了人行道、卡尼大街和喧嚣的来往车辆。他在路边停住。

没有人力三轮车。他只好在人行道上步行。人总是得不到需要的东西,这是永恒的真理。

上帝,那是什么?他停下脚步,吃惊地看着天空中一个怪模怪样的可怕家伙。像令人胆战心惊的过山车道悬在空中,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一个由钢筋水泥构建的巨型空中建筑。

田芥先生转身问旁边一个行人。此人面庞清瘦,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服。“那是什么?”他指着那东西问道。

那人笑了。“很难看,是不是?那是内河码头的高速干道。许多人都认为它大煞风景。”

“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田芥先生说。

“那你真幸运。”说完,那人继续往前走。

这是一场噩梦,田芥先生想,一定要醒过来。今天的人力三轮车都到哪儿去了?他加快步伐。整个街景雾蒙蒙、灰沉沉的,俨然是一个死亡的世界。火焰的味道,暗灰色的建筑和人行道。刻板的生活节奏。还是没有三轮车。

“三轮车!”他一边喊一边追过去。

绝望。只能选小轿车和公交车了。小轿车像巨大而野蛮的粉碎机,外形完全陌生。他不想看到这些小轿车,眼睛一直盯着前面。它们扰乱了我的视觉,而且用意特别险恶。这种干扰影响了我的空间感。就像突然得了严重的散光,眼中的地平线都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