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2/6页)

“请过来,先生。”齐尓丹领着他穿过店堂。田芥先生跟在后面。

在一个上了锁的玻璃柜里,有一个铺着黑天鹅绒的托盘,上面有一些螺旋状的金属,其形状与其说是确定的,不如说是暗示的。田芥先生停下来仔细看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坚持把这些东西拿给我的每一个顾客看。”罗伯特·齐尓丹说,“先生,您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吗?”

“看起来像珠宝首饰。”田芥先生看到里面有枚胸针。

“这些都是美国人制作的。是的,当然是。但是先生,他们不是过去的旧东西。”

田芥先生抬头看了他一眼。

“先生,这些是全新的。”齐尓丹苍白呆滞的面容有了一丝生气,“先生,这是我们国家的新生命。它们是新的起点,是微弱但永不毁灭的种子。美的种子。”

田芥先生饶有兴味地把玩着手里的几件首饰。是的,确实有某种新的东西让它们生机勃勃,他想到。“道”的原则在这里得到验证:当“阴”无处不在时,在最黑暗的深处,第一缕光明蠢蠢欲动……这些对于我们并不陌生。我们以前看到过这种情况,跟现在这个一样。但是它们对我来说就是废铜烂铁,我不可能像齐尓丹先生那样痴迷。这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很不幸。但事实就是如此。

“很可爱。”他放下东西,嘀咕了一句。

齐尓丹先生加重语气说道:“先生,它不会马上出现。”

“什么不会马上出现?”

“您心里焕然一新的想法。”

“你被迷住了。”田芥先生说,“我希望我也能被迷住。但遗憾的是,我没有。”他鞠了一躬。

“给它一点时间。”齐尓丹陪他到商店门口时说道。他没打算让田芥先生看其他东西。田芥先生意识到这一点。

“你那么肯定,是因为你的鉴赏能力有问题。”田芥先生说,“你想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但并不成功。”

齐尓丹没有退缩。“请原谅,”他说道,“但是我没有说错。我能在这些首饰里准确地感觉到浓缩起来的未来种子。”

“也许吧。”田芥先生说,“但你的盎格鲁——撒克逊式的痴迷并没打动我。”然而,他还是感到了某种新的希望。他对自己的希望。“再见。”他鞠了一躬,“过两天我再来看看。或许我们可以验证一下你的预言。”

齐尓丹先生鞠了一躬,什么话也没说。

田芥先生提着公文包,里面仍放着柯尔特点四四手枪,离开了商店。他想,我出去了,就像我进来时一样,还在寻觅。我依然没有找到可以让自己重回这个世界的东西。

要是我买一件这种轮廓模糊的怪异首饰会怎样?把它放在身边,反复把玩,琢磨……我会不会因此找到重回世界的通道。

这些首饰对齐尔丹先生有用,但对我没用。

但是,即便只有一个人找到了通道……那也意味着“道”是存在的,尽管我个人还没有领悟那个“道”。

我很羡慕他。

田芥先生转过身,朝商店走去。齐尓丹先生站在门口看着他,还没有进去。

“先生,”田芥先生说,“我要买一件那种首饰。你随便帮我挑一件吧。我其实并不相信那东西真有这么好,但我现在是在寻找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又跟着齐尓丹穿过商店,来到那个玻璃柜前。“我虽然不相信,但是会把它带在身边,每隔一段时间拿出来看看,比方说,每隔一天看一次。两个月以后,如果我没有看到——”

“您可以全额退款。”齐尓丹先生说。

“谢谢你。”田芥先生说。他感觉好些了。人应该什么都试一试,他想。这并不丢人现眼。相反,这是智慧的象征,说明你识时务。

“这件东西会让你获得安宁。”齐尓丹说。他拿出一个小巧的三角形银饰,下黑上白,闪闪发光,上面还装饰着镂空的挂件。

“谢谢。”田芥先生说。

田芥先生坐上三轮车,来到朴次茅斯广场。这是一个开放式公园,所在地是一个斜坡,比卡尼大街地势略高,从这里可以俯瞰警察局。他在太阳下面的一张长凳上坐下来。鸽子沿着铺就的小路寻觅食物。其他长凳上坐着几个穿着破旧的人,有的在看报纸,有的在打瞌睡。草地上三三两两地躺着一些人,都快睡着了。

田芥先生从口袋里拿出印有齐尓丹店名的纸袋子,捧在手里。他坐了下来,朝手上哈了哈气,取取暖,然后打开纸袋子,拿出新买的东西。他一个人在那儿仔细端详着,就在这个不大的老年人聚集的草地公园里。

他举起这个弯弯曲曲的银首饰。中午的太阳在银器上的反光,像谷物包装盒盖上的小东西,送出去就能换得杰克·阿姆斯特朗的放大镜。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银器。正如婆罗门所言:唵,空、天、地三界皆汇聚于此。至少在两个方面暗示了这一点:大小和形状。他继续认认真真地审视着。

我内心的想法真会如齐尓丹先生所预言的那样焕然一新吗?五分钟,十分钟。我坐在这儿,能待多久就待多久。啊,时间会告诉我们真相。但在此之前,我手上拿的又是什么呢?

对不起,田芥先生对着银器想到,我们身上的压力常常会让我们有所反应和行动。他遗憾地准备把银器放回袋子,充满希望地看了最后一眼——聚精会神地再次审视。简直像孩子一样天真好奇,他对自己说。在海边,孩子会把随意发现的贝壳贴在耳边,想在它的嗡嗡声中听到大海的智慧。

而我呢,我用眼睛代替了耳朵。想让银器进入我的内心世界,告诉我我究竟做了什么,做得有没有意义,以及为什么这么做。把智慧压缩进一个具体的波浪形银器里。

要求得太多,所以一无所获。

“听着,”他低声对波浪形银器说道,“销售担保承诺得太多了。”

要是我使劲地摇一摇它,就像摇不听话的老手表,会怎样?他上下晃动银器,就像在某个重要比赛中摇骰子一样。他要把银器中的神灵唤醒。神灵可能睡着了。或者远行了,去阐发先知以利亚含义丰富的反讽了。也许他是在追寻。田芥先生再次把银器握在手中上下摇晃,大声地呼唤它。然后又审视了一番。

你这个小东西,你空洞无物,他想到。

骂它,他对自己说,吓唬它。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他低声说道。

然后怎么办呢?把你扔到阴沟里?对它吹气,摇晃它,再吹气。让我赢得这场游戏吧。

他笑了起来。在这温暖的阳光下,他正在做一件愚蠢的事情,成了过路人的景观。他心虚地四下瞧了瞧,并没有人看。老人们在打盹,这是他们的消遣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