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初次出击(第2/4页)

达苏国仍然没有像样的水军。如意岛与本岛相距甚远,大大超过达苏岛与如意岛之间的距离,码左提的隧道招数无法再用。马塔·金笃自己曾受困狼爪岛,如今他要将库尼困在如意岛上。仍然是画岛为牢,只不过岛大了一些。

不过,他要去拜访一下库尼的家人了。

弥拉在萨鲁乍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在市场上的摊前闲看——身上的钱足够她买任何东西,但她却没有什么想买。她不过是不想返回王宫,在此消磨时间而已。至少这里,在街头,只要打扮合宜,她便能隐姓埋名,假装不过是位无名的柯楚贵家小姐,而非——

而非什么呢?

她恼自己,恼马塔,恼霸主身边的朝臣、侍女和数不尽的仆人。自从蟠城返回萨鲁乍,她的身份也变得愈加尴尬。她究竟是什么人?她仍然为马塔烹煮饭菜,帮他打扫卧房,但群臣都称她为弥拉夫人。马塔并未叫她侍寝,但众人似乎都以为她早已时常与马塔共度春宵。

我大概应该要求回家了。

但她从未提过这要求。她已见识了天下,习惯了与国君、公爵、将军往来,她怕自己无法再忍受家乡村民的冷眼,他们还会说她是个“外来人”。

的确,当她在这座繁华城市的街道中穿行时,马塔的部下远远跟着她,瞧着她,她也知道自己并非囚犯。马塔说过要照看她,无论她想去哪里,他都会信守诺言。这些人是来保护她的,因为他们认为霸主的敌人或许会伤害她,以对霸主不利。

当真如此吗?他果真对我有这般心意?

事实上,她也不知自己对马塔心意如何。虽然过了这么久,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他。他始终对她彬彬有礼,每日关心她。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尽力满足。

一次,她曾提起想念从前的家,数日后,王宫院内,正对她的房前,她便发现了自家从前的小屋,是她与父母和马铎在藤蔓岛上的居所。每一块基石、每一根木梁、每一层墙泥都是原样,只有屋顶稻草新换过。屋内家具陈列也都原样搬来,每一个缺了口的陶罐,每一个有裂缝的杯碗瓢盆,都和她离家去寻马铎那日的摆放一样。

又一次,她随口说喜欢鸟鸣,翌日,她便被一片动听的鸟叫吵醒。她走出门,发现小院中的树枝上挂了数百只鸟笼,其中满是来自达拉诸岛各地的鸣禽,还有几十名驯鸟人,令鸟儿齐声鸣唱出和谐悦耳之音。

“你们何时宣布良辰吉日?”侍女们叽叽喳喳地嬉笑问道,“正式封你的时候,可不要忘了我们!”她们团团坐在弥拉的客厅里,一面绣花一面与她做伴。

弥拉不想佯装不懂她们的话。“霸主是因我兄长效忠于他,才对我如此善待。你们切勿用莫须有的流言辱没了他和我。”

“所以是你不愿意了?这是为何?你要他许诺让你做众妃之首吗?”

弥拉放下绣花绷子。“别再说了。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些计策谋划。你们不必捕风捉影了。”

“这是柯楚全国上下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人人都看得出,霸主动了情!”

可我呢?

她阴郁地走出宫去。所有人都想指挥她。她想在街头散散心,借此整理思绪。

有时,她以为自己看到的马塔与哥哥定是一样:人中豪杰,高高在上,有如茫茫鱼群中的那一条虹飞鱼。但也有时,她觉得他不过是个孤单男子,无人可与他比肩,却也无人与他做朋友。有时她觉得心疼他,若是他叫她去陪他,她大概是会应允的。

可随即她又想起哥哥的尸首裹在布中的样子。她想起马塔甚至不记得她哥哥的名字。

她时常梦到马铎,在梦中他又活了过来:

妹妹,金笃将军是不是已将天下重返正道?

她竭力避而不答,不想告诉他这天下仍陷于战乱,马塔并未让图诺阿百姓过上好日子,马塔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

当然了,她到底仍要告诉他一切真相。当他的脸上露出冷冷的失望之时,她便醒了过来,心中满是伤痛,几乎难以呼吸。

她已走到这一排摊位的尽头,叹了口气,想着过街再去逛另一排摊子。

“弥拉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弥拉看到说话人是那位身披雪白斗篷的叫花子。他朝她微微一笑:“许久不见。”

她后退一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并未动弹。“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不想要。”

“马塔的卫兵正远远看着。”那叫花子道,“倘若我走上前,他们便会认为有危险,我便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求你了,为了马铎,靠近一点。”

哥哥的名字令她心软下来。她朝那古怪的叫花子走近一步。他将一只小布包交给她。

“这是什么?”

“它叫‘独角鲸之棘’。马塔曾险些丧命于此。希望你能完成前人未竟之事。”

弥拉差点将布包丢掉。“走开。”

“马塔英勇善战,在战场上很难除掉他。”叫花子说,“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请你考虑一下此事,不为在他的战争中无谓送命的千万百姓,不为让他继续下去便还要丧命的千万百姓,只为你兄长,再想想你所了解的马塔是否是他自以为了解的那个人。”

“哥哥甘愿为马塔牺牲,我如何能对他起谋反之心?这是对哥哥的大不敬。”

叫花子笑了。“弥拉夫人,你的回答已经给了我希望,你推辞的理由并非霸主本人的哪样美德,而是为了你哥哥。尽管他人胡乱猜测,你的心却并不属于马塔。”

“你再不走,我要喊人了。”

叫花子退后一步。“莫喊。再容我这老头说两句就走。

“我一直认为你哥哥比马塔更有勇气。他虽然害怕,却依然坚持奋战。他甘愿冒生命之险,却无荣耀之诺,也没有名门出身的自大。他自以为是为改变天下而战,而不是为着换一个暴君来治国。想想你的梦境——呃,我的确知道你的梦,虽然你并未对人提过。想想哪一件事更辱没你哥哥:是马塔之死,还是马塔安然坐在宝座之上,但那宝座却由你哥哥和许多与他一样的人的尸骨堆就。

“弥拉,要看清他的真面目。我便只求你这一件事。”

随即,叫花子转身消失在人流中,留下弥拉独自一人,手中还拿着那小布包。她没有打开,却能感觉到其中粗糙的柄与状如荆棘的利刃。

有人要我嫁他,还有人要我杀他。他们都以为可以摆布我。对于他们而言,我唯一的价值便是与马塔的亲近。

但我甚至不曾识得他的真面目,又要如何决定我自己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