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小聚(第2/3页)

“喝吧,相公。”姬雅说着,为库尼递上一杯安神定心的淡茶。许多夫妻争吵到疲惫不堪,无力继续,都曾喝过她这方子配出的茶。

库尼欣然饮下。

库尼和姬雅虽共住同一屋檐下,却客气得有如外来宾客,这团聚也没了意思。

二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这才拴住两只各驭各风的风筝。

* * *

“你和姬雅现在不太顺。”素妥说。

库尼正在改装姬雅的工房。所有架子上都摆满了装着各色草药的瓷罐和玻璃瓶,几乎寸步难行。他正在钉新壁架,装阶梯,这样姬雅便能更轻松地够到高处的架子。他又在门口装了一块矮护栏,两个孩子蹒跚学步或是满地乱爬时,便不会闯进来。

“我们分别太久了。”他承认道。

尽管他与素妥还不太熟悉,但却觉得和她讲话很自在。这位女管家虽然严肃,但也和善,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她管起家务也是井井有条,与柯戈照管达苏岛的水平不相上下。库尼身为国君,与霸主的恩怨又演化出种种传奇,一些仆人便对他万分敬畏,在他面前缩手缩脚。但素妥却不会这般。她对他平等相待,有时甚至生硬焦躁,特别是他照管孩子笨手笨脚之时。在她面前,库尼便觉得仿佛回到从前,又变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你们两人都习惯了对方在心中的印象,而非现实。”素妥说,“理想便是有这种危险。我们永远都无法达到他人对我们的期待那般完美。”

库尼叹了口气。“你说的是。”

“但我一直认为,真正的幸福一定要考虑到我们的缺陷。若要忠贞不贰,就得承认和接纳疑虑。”

库尼看着素妥,下了决心。“素妥,我眼不瞎。我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奥索一直喜欢姬雅,很久以前我便决定相信他们二人,而不是有如戏中老爷般猜疑跳脚。但或许我这个决定很蠢。”

“一点也不。你没有生气,没有发火,这便证明了你的优点。你很清楚,姬雅心里一直有你。”

库尼点点头。“我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是因为……出门在外之时,我也做了一些事。这些事并不令我自豪。”

“对妻对己一样严格要求的男人可是罕见。”素妥说,“我很高兴没有看错你。智者和阿诺经典都告诉我们,忠贞对夫妻二人的意味不同,但你显然不是奉行成见之人。”

库尼扑哧一笑:“我一直认为,倘若因为一句话写在古书里,便盲信此话为真,那才是荒谬。马塔总是一心向古,但我以为,应当努力改善当下,才能使未来变得更好。我相信她的所作所为是因为她有这个需要,我也不想做伪君子。”

“伟大的男人和女子都不会因情爱而拘了小节。”素妥说,“你和姬雅或许会爱上他人,但在你们二人心中,对方始终无可取代。”

“可这一路下去绝不会全是阳关大道,不是吗?”

“倘若真是那样,还有什么意思?”

“你对你家相公生气了。”素妥说。

她和姬雅正在阴凉的餐厅中绣花,库尼则陪着孩子在院中玩耍。库尼在找蒲公英绒团,帮小托托将它们吹散。小拉塔太过年幼,还无法加入这个游戏,便抱着爸爸的脖子看着,高兴得大喊大叫。

“我生气的是,他更在意治国重担,而非夫君之责。”姬雅说。

“你认为自己最重视为人之妻吗?夜间,我听见你的卧房门开关的声音了。”

姬雅停下手中的活计,转头看着素妥。“你言语太过放肆了。”她双手颤抖。

但素妥手中却没停下,动作精确、细致,每一针都笔直密实,仿佛以箭杆比过。她的双手也是稳稳当当。“姬雅夫人,你误解我了。你爱你家相公吗?”

“那是自然。”

“那你如何协调对情人与对夫君的爱?”

“两者完全不同。”姬雅压低声音,脸上却开始泛红,“我需要奥索……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保持理智,为了把日子过下去。我希望找回掌控感,我想成为周围的人所需要的那个姬雅夫人。我对此并不后悔,哪怕阿诺智者对我的所作所为并不赞同。我也不认为这是背叛,因为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始终是留给库尼的。”

“你觉得库尼理解吗?”

“我……不知道。但如果他当真如我所想,就应该能理解。我从未自称完人,但我一直尽力行之有道。”

“姬雅,我便是这个意思。人心复杂,尽管圣贤说人应忠贞不贰,但其实人心能够驾驭多种不同的爱。你可以同时成为贤妻与良母,尽管你家相公的需求有时可能与孩子的需求有所冲突。你也可以在忠于相公的同时为满足自己而找个情人,哪怕文人都认为这是大逆之举。但我们为何要相信文人比我们更了解自己?不要因为害怕便屈服于传统——你大概也已经猜到,你家相公对你的理解其实超过你的预期。”

“你真是个怪人,素妥。”

“彼此彼此,姬雅夫人。你生库尼的气,只因你认为,他应当为你提供一个安全家园,却又想使达拉诸岛百姓过上好日子,二者之间有所冲突。但他的心中就不能二者兼容吗?你不觉得,你可以帮他将两者全部实现吗?”

姬雅苦笑一声。“我怎么觉得并不重要,我能做什么呢?我非男儿身,不过为人之妻而已,是我家相公想从战争中成就一番事业。”

“姬雅,你不可贪图安逸、甘于平庸。你家相公是一国之君,与其他诸侯国的国君平起平坐。柯楚乡间的那些寡妇,她们的丈夫是听令赴战,为你家相公和马塔而牺牲。你当真以为自己与她们一般无助?”

“决定这些事的是库尼,不是我。”

“你以为,只因为你不披甲挥剑,便对事情结果没有责任。”

“还能如何?我不想被人视为操纵夫君而满足权势之欲的女子。我绝不容许别人说我‘吹枕边风’,在床帏之中骗取只应在战场赢取或老实读书而得的好处。我也读过古阿诺经典——我很清楚女子干政的危险。”

“那琦夫人又该当何论?”

“我可不会贸然自比为这等传奇女子。”

“但她曾经也不过是个痴心女子,自以为可以打动夫君,使他行之有道。无论你多么用功念书,难道有朝一日能做官?无论你多么勇敢,难道有机会上战场?这天下不给女子立功名的机会,但你又不肯寻找其他机会来改变自己和他人的命运,只因惧怕他人长舌议论,史官锐笔捏造事实。

“宫廷书吏所谓的‘贤妻’的规矩已经不适用于你了。你忤逆家人意愿,只因一场梦便嫁给这个无能之人,随匪入山,兀自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