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库尼的抉择(第2/5页)

唉,又是预言。库尼心想。他摇摇头,勉强笑笑。

“若是做不成流寇,”他说,“你还可以巡游说书嘛。”随即拍拍胡佩的后背,“不过你得好好提高一下口才,还得编些更可信的故事!”

笑声在山中回荡。众人眼中的畏惧散去,但惊叹仍在。

一阵热风卷着火山灰一般干燥的沙子,刮过山头树丛。

我的姐妹,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何对这个凡人有了兴趣?

又吹来一阵冷风,冰冷凛冽有如冰川碎片。

我不知道你所言何事,卡娜。

那蛇不是你放的?梦也不是你托的?看来很像你惯用的手法。

并非我所为。鱼谶也不是出自我手。

那会是谁?好战的飞索威?精明的鲁索?

我看不像。他们正忙于他事。可……现在我的确开始对这凡人有些好奇了。

此人没什么本事,是个平民,而且毫不信神。银装素裹的拉琶,我们不必在他身上白费时间。我们最有胜算的英雄是——

——少年金笃。是的,火树银花的卡娜,我知道你打这孩子出生起就很喜欢他……可这个凡人周围怪事四起!

不过是巧合。

放眼回望,命运不都是巧合吗?

库尼·加鲁带领众人做了流寇,混得不错。他们在二梅山上扎了营,每过几日便下山一次,在黄昏或黎明时分劫掠商队。此时商队或是又累又倦,或是忙于启程,总是毫无防备。

他们小心避免造成商队伤亡,而且总会将劫掠所得分一些给散居林间的山民。“我们虽为流寇,仍应遵从德行。”库尼教导众人,“亡命情非得已,只因乍法所逼。”

附近城镇的卫队派出小股骑兵来搜捕这些暴徒,但山民似乎对他们的行踪一无所知。

库尼厚待手下,声名远播,于是前来投奔他的徭役犯和卫兵愈来愈多。

这次劫道一开始就出了岔子。

流寇靠近了,商人们却并未四散,仍然围在篝火边。库尼咒骂着自己。他本应发现这个迹象。

但他一路顺风顺水,已经变得有些自大。库尼并未取消行动,只是下令让大家快些进入营地。“从背后用棒子敲昏他们,然后捆起来。别伤性命!”

谁承想,流寇逼近时,牛车的帘子突然拉开,数十个武装护卫冲下来,宝剑出鞘,箭已搭弦。不知这些商人运送的是什么货物,但出手阔绰,雇了充足的职业保镖。库尼的人对此猝不及防。

不过几分钟,便有两名手下颈部中箭倒地。库尼惊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库尼!”胡佩大喊,“快下令撤退!”

“撤!走!风紧!下场!紧滑!”库尼对于流寇的知识全部来自市场上的说书人和空非迹的寓言故事。他一股脑喊出能想起的所有黑话,其实压根不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手下人不知所措,商人带的保镖步步逼近。又一片箭雨射来。

“他们有马。”胡佩说,“咱们要是逃跑,肯定会被一举歼灭。必须有人殿后抵抗。”

“说得对。”库尼说。有了对策,他便恢复了些许镇定。“我跟菲和嘎沙断后,你带其余人跑。”

胡佩摇摇头:“这可不是酒馆打架,大哥。我知道您没杀过人,也没当真用剑搏斗过。可我以前在军队上,要是有人留下断后,也应该是我。”

“可我是老大!”

“您别犯傻了。祖邸城的妻子、兄长和父母还等着您呢。我是光杆一个。兄弟们也都指望您去城里救他们的亲人呢。我一直相信我做过的那个梦,也相信鱼谶。别忘了。”

胡佩迎着逼近的保镖冲上前,高举宝剑——那剑是树枝削成的,因为真剑已经给了库尼。他无所畏惧,全力高喊。

库尼身边又一人手中攥着射入腹部的羽箭,哀号倒地。

“我们撤!快!”库尼大喊。他尽全力召集起其余兄弟,逃离商人营地,朝着山上一路狂奔,直到双腿抽筋、呼吸困难。

胡佩再也没有回来。

库尼躲在自己的帐篷里不肯出来。

“您至少吃口东西吧。”库尼从白蛇口中救出的奥索·可林说道。

“你走吧。”

流寇生涯跟说书人的故事和空非迹的寓言都相去甚远。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就因为他的愚蠢判断。

“又有新人来投奔咱们了。”奥索说。

“叫他们走。”库尼说。

“他们没见到您就不肯走。”

库尼走出帐篷,太阳明晃晃,照得他红肿的双眼难以睁开。他真希望手头有罐高粱蜂蜜酒,好忘记一切。

库尼面前站着两人。他发现两人都没了左手。

“您还记得我们吗?”年纪大些的那一位问道。

二人看着都有些面熟。

“去年,是您把我们送到蟠城的。”

库尼仔细打量一番他们的面孔。“你们是父子,交不起税,只能去服徭役。”他闭上眼睛,竭力回想。“你叫幕如,喜欢打双手拉密牌。”库尼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此人显然再也打不了牌了。库尼很后悔又提起对方的伤心事。

但幕如竟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库尼·加鲁,我就知道您会记得。就算您为皇帝卖命,我不过是个在押犯人,您跟我说话的口气却跟朋友一样。”

“你们后来如何?”

“我儿子在皇陵摔坏了一件雕塑,被砍了左手。我想为儿子求情,他们便又砍掉了我的左手。我们服役满一年,便被送了回来。可我内人……去年冬天实在是没有粮食,她没熬过来。”

“请节哀。”库尼说。他想到自己这些年护送到蟠城的所有人。他管事的时候当然对这些人都很好,可他是否真的好好想过自己将这些人赋予了怎样的命运?

“我们还算是命好的。还有那么多人再也回不去了。”

库尼麻木地点点头。“你们要找我算账也对。”

“算账?不。我们是来投奔您的。”

库尼困惑地看着他们。

“我只能把地典卖了,这才给内人好好下了葬。可看今年这年景——就跟奇迹公和两姐妹又斗气了似的。恐怕种地也活不下去。那我跟儿子还有什么出路?只能来当流寇了。但其他流寇头子因为我们残废,都不肯收留我们。”

“然后我们听说,您也入了绿林。”

“我在这行混得不行。”库尼说,“我根本不会带人。”

幕如摇头反对。“我记得我和儿子在牢里时,是您管事。您和我们打牌,还把酒分给我们喝。您对手下说,我脚踝有伤,不要给我戴脚镣。他们说,您是好汉,保护弱小。他们还说,您为救手下肯与蛇搏斗;伏击失败时,您也是最后一个撤退。我信他们的话。您是个好人,库尼·加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