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下(第3/3页)

皇帝已从最初的惊吓中恢复,正在护卫陪同下走下螺旋台阶。但他只走了一半,正在土域和火域之间。

“陛下,恕臣无礼!”皇家卫队队长弯下腰,一把抱起皇帝,把他从宝塔边抛了下去。

下面的卫兵已经拉开一长条布匹。皇帝落入布匹,上下弹跳了几次,但似乎并未受伤。

库尼匆匆瞥到一眼皇帝的模样,随后便被层层叠叠保护他的盾牌挡住了视线。多年来,皇帝常服丹药,以期延年益寿,但却给身体造成巨大损害。尽管他只有五十五岁,相貌却要再老上三十岁。但最让库尼震惊的,是年迈皇帝满是皱纹的脸上那双眼皮耷拉的眼睛。那一瞬间,那双眼睛中满是惊讶与恐惧。

库尼身后传来风筝俯冲的声音,像是粗布撕裂一般。“趴下!”他一把推倒润,自己趴在他身上,把盾牌挡在两人头顶,“装乌龟。”

润被库尼压在身下,努力趴平。“真希望地上能裂开一条缝,让我躲进去。”

宝座塔四周还有更多燃烧的沥青爆炸。有些碎片落在盾牌掩体上,沥青嗞嗞作响,流入盾牌之间的缝隙,下面的士兵虽然大叫,但依然咬牙坚守站位。士兵们在长官指挥下举起盾牌,一齐倾斜,让沥青掉落,就像是鳄鱼收缩鳞片抖掉多余的水。

“应该没事了。”库尼说。他拿开盾牌,从润身上滚下来。

润慢慢坐起来,不解地看着伙伴。库尼正在地上来回打滚,像在雪里嬉戏一般——库尼怎么这时候还想着玩?

这时他才发觉库尼的衣服冒烟了。他大叫一声,赶忙跑上前,用长袖拍打库尼的宽袍,帮忙灭火。

“多谢,润。”库尼说。他坐起身,努力想要露出微笑,但只能挤出个鬼脸。

润仔细打量着库尼,刚才有几滴燃烧的沥青落在了他背上。透过袍子上还在冒烟的窟窿,润看到下面的皮肉烧焦了,还在淌血。

“天啊!疼吗?”

“没事,一点皮肉伤。”库尼说。

“要不是你趴在我上面……”润哽咽了,“库尼·加鲁,你真够朋友。”

“呃,没什么。”库尼说,“智者空非迹说过:人应常——哎哟!——为友人两肋插刀。”他本想夸耀夸耀,可疼得话音直颤。“看,罗因先生也没白教我。”

“你就记得这个?可空非迹从没说过这句话,你引用的是和空非迹辩论的顽劣之徒的话。”

“谁说顽劣之徒无德行的?”

拍打翅膀的声音打断了这两个少年的谈话。他们抬头仰望。那架巨型风筝就像是信天翁在海上御风而行,缓慢而优雅地拍动翅膀,攀升,盘旋了一大圈,随即开始对宝座塔进行第三轮轰炸。风筝人显然没了力气,已经无法飞到先前的高度。风筝这次离地面很近了。

几个弓箭手成功射穿无线风筝的翅膀,有几支箭甚至射中了风筝人,但他穿着厚厚的皮甲,似乎经过了某种加固措施,箭射到皮甲上便随即落下,并没造成什么伤害。

刺客再次收起风筝翅膀,有如翠鸟一般朝宝座塔加速俯冲而来。

弓箭手还在朝他放箭,但他对箭雨毫无顾忌,并未改变方向。火球在丝竹宝塔身上炸开,不过几秒钟的工夫,宝塔便化作一座火塔。

而此时,皇帝本人已躲在持盾护卫的盾牌下,安然无恙。随着时间推移,皇帝周围弓箭手越来越多。风筝人也看出,目标已经逃出他的手心。

他停止轰炸,将风筝转向南方,远离巡游队伍的方向,用仅剩的力气大幅摆腿,让风筝攀升了些许。

“他朝祖邸去了,”润说,“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咱们认识的人在帮他?”

库尼摇摇头。风筝从他和润头顶经过,暂时挡住了灼目烈日。他看到风筝人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黝黑的皮肤和修长的四肢在北方的哈安国人当中颇为常见。有那么一瞬,风筝人俯视的目光与库尼相交,库尼看到那双碧绿色的眼睛中充满狂热与坚定,自己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

“他让皇帝害怕了,”库尼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皇帝和凡人也没什么两样嘛。”他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

润还没来得及叫他的朋友闭嘴,巨大的黑影就笼罩在他们头上。二人一抬头,顿时更加理解风筝人为何撤退。

六艘外形优雅的飞船自空中飘来。每艘飞船都约有三百尺长,这是皇家空军的骄傲。飞船原是为皇家巡游队伍打头阵,既可开路,又能震慑围观百姓。飞船桨手花了一阵工夫才让飞船掉过头来支援。

巨大的无线风筝变得越来越小。飞船朝逃跑的刺客追去,巨大的羽毛桨拍打着空气,就像奋力起飞的肥鹅一般笨拙。风筝人早已远在飞船弓箭手的射程之外,靠线绳拴住的作战风筝也难以追赶。不等他们抵达祖邸城,灵活的风筝人肯定早已降落,消失在城内街巷中了。

皇帝躲在盾牌掩体的暗影下,怒火中烧,但还是摆出镇静的样子。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行刺,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这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他下令时,声音无比平静坚决。

“找到刺客。哪怕要翻遍祖邸城中所有房屋,烧光哈安贵族的宅院,也要将他抓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