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下(第2/3页)

“罗因先生绝对不会赞成这事。”润说。可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面纱舞女。

库尼大笑起来。“反正先生会因为咱们逃了三天课罚打手板,还不如让这顿打挨得值一点呢。”

“可每次你都能编出些聪明话躲过去,留我一个人挨双份打!”

人群中的欢呼声高涨起来。

宝座塔顶,皇帝以闲式【2】 坐姿双腿前伸坐着,周遭堆满柔软的丝绸枕。只有皇帝可以在公众场合采用这种坐姿,因为他是至尊之身。

宝座塔是一座丝绸与竹子制成的五层建筑,耸立在二十根粗竹竿交错搭建的平台上,由百名上身赤裸油亮的挑夫扛着。

宝座塔的下面四层满是珠光宝气的精美发条模型,其运动展现了寰宇四域:底层是火域——布满开掘钻石与金矿的恶魔;其上是水域——水中游弋着鱼群、水蛇和律动的水母;再上是土域,即人类所居之域——岛屿在四海中漂浮;最上面是空域——鸟儿和精灵的居所。

皇帝穿着闪亮的绸袍,皇冠由黄金和各色珠宝制成,冠顶一尊小雕像,雕的是四静海之主——独角鲸,那一根鲸角取自一头幼象象牙最核心、最纯正的部分,眼睛则是一双沉甸甸的黑钻,那是整片达拉群岛最大的钻石,是十五年前乍国攻下柯楚国时从柯楚国国库掳走的。玛碧德雷皇帝用一只手遮挡阳光,眯起眼睛望着渐近的大鸟。

“那是什么?”他大声问道。

缓缓移动的宝座塔下,皇家密探赶来告诉皇家卫队队长,祖邸官员都表示从未见过这只怪鸟。队长向皇家卫队低声下令,这支达拉诸岛最顶尖的部队立刻向宝塔的挑夫们靠拢,收紧了队形。

皇帝仍然盯着巨鸟,它缓慢却明确无误地飘近了。巨鸟拍打了一次翅膀,皇帝侧耳倾听,他仿佛透过四周鼎沸的人声听到一声厉鸣,竟十分近似人的高喊。

皇帝出巡诸岛已持续八月有余。玛碧德雷皇帝很清楚,他必须亲自露面,以此提醒被征服的诸国,乍国拥有何等力量与权威。但他非常疲惫。他渴望返回蟠城,他那号称完美之城的新都。他渴望在他的奇兽园和水族馆中流连,其中满是达拉群岛各地的鸟兽,包括远航至天际线外的海盗敬献给皇帝的几只异兽。他渴望吃到心爱厨师烹饪的菜肴,而非出巡各地的奇怪供品。尽管这些食物可能是各地贵族极尽所能搜刮而来的珍馐,但每次都得耐心等待试菜师一一验过,确认无毒,而且菜肴往往不是极度油腻就是过于辛辣,令他肠胃不适。

最关键的是,他感到十分厌倦。夜复一夜的宴会,皆由地方官员和贵族招待,几百个夜晚化作混沌一片。无论他巡至何处,效忠归顺之辞都是千篇一律。他时常觉得自己仿佛剧场中的孤家寡人,夜夜观看同一出戏,戏子虽每夜不同,布景也时时变化,但台词却始终如一。

皇帝身子向前倾了倾。这只怪鸟是多日以来最令他兴奋的一件事了。

既然巨鸟越来越近,他就能看得更清楚了。可它……根本不是鸟。

那是一只巨大的风筝,由纸、丝绸和竹篾制成,可地面并无丝线与风筝相连。风筝下面竟悬挂着一个人——这怎么可能?

“有意思。”皇帝开口说道。

皇家卫队队长两步并三步,沿着宝座塔内不甚结实的螺旋台阶飞奔而上,“陛下,当心为妙。”

皇帝点点头。

挑夫躬身将宝座塔安放在地面。皇家卫队立定。弓箭手在宝塔周围就位,持盾护卫在塔基处聚拢,巨盾彼此交叠,搭成临时掩体,宛若龟壳。皇帝敲打双腿,帮助活血,准备起身。

群众似有察觉这并非出巡预先安排的项目。他们伸长脖子,顺着弓箭手搭上弦的箭望去。

那只飘来飘去的怪风筝眼下只在几百码开外了。

挂在风筝上的人拉起身旁悬垂的几根绳索。鸟形风筝突然收起翅膀,朝宝座塔俯冲而来,不过几秒便到了近前。风筝人一声凄厉长啸,下面围观的诸多百姓竟在炎炎暑气中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乍国灭亡!玛碧德雷驾崩!壮哉我大哈安国!”

诸人都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应对,风筝人已朝宝座塔掷出一团火球。皇帝盯着飞速而来的火球,一时惊呆,动弹不得。

“陛下!”皇家卫队队长一眨眼便冲到皇帝身旁,一把将年迈的皇帝推下宝座,另一只手一把抓起铁木镶金的宝座作为巨盾。火球撞上宝座,轰的一声,碎片反弹落地,又是一次爆炸,一滴滴嘶嘶作响的沥青余烬四散开来,所过之处都起了火。有些舞者和士兵的脸上身上不幸粘到黏乎乎的沥青,火舌立刻吞噬了他们。

尽管沉甸甸的宝座使皇家卫队队长和皇帝躲过初次爆炸,但队长的头发还是被几条火舌烧掉大半,右脸和右臂也有严重烧伤。不过,皇帝虽然受到严重惊吓,却毫发无损。

队长丢掉宝座,忍住伤痛从宝塔上探出身子,朝着下面惊呆的弓箭手大喊:“快放箭!”

他心中暗骂自己平日对纪律要求太高,以致护卫只顾服从命令,不会自行随机应变。可上次有人意欲行刺早已是陈年旧事,大家都误以为如今可以高枕无忧。如果这次行刺失败后他脑袋还在的话,今后定要加强训练。

弓箭手万箭齐发。刺客拉动风筝上的线绳,收起翅膀,一个急转弯躲开箭雨。箭头纷纷从天空坠落,仿如一阵黑雨。

数以千计的舞者和观众尖叫着四下逃窜,陷入一片混乱。

“我跟你说过这样不好吧!”润慌忙四下张望,寻找藏身之处。一支箭坠来,他赶忙尖叫着躲开。旁边两人已倒地身亡,背上露出箭尾。“我一开始就不该答应帮你向你爹娘撒谎说私塾关了。你的计划每次都害我倒霉!咱们快跑吧!”

“如果跑了,万一在这么多人中间绊倒,就会被踩死的。”库尼说,“再说了,怎么能错过这么一出好戏呢?”

“天啊,咱们都要没命了!”又一支箭落下,射入不过一尺开外的地面。又有几个人中箭,尖叫着倒下了。

“咱们还没死呢。”库尼冲到路中央,捡起卫兵掉落的一块盾牌,又跑了回来。

“蹲下!”他大喊着,拽住润一起蹲下,举起盾牌遮在两人头顶。一支箭撞在盾牌上。

“拉琶娘娘,卡娜娘娘,求……求……求你们保佑啊!”润紧闭双眼嘟哝道,“要是躲过这一劫,我一定听我娘的话,再也不逃一堂课,我一定听从古人教诲,不让巧舌如簧的伙伴带我学坏……”

而库尼正躲在盾牌边朝外窥视。

风筝人用力屈腿,风筝翅接连迅速扑扇了几下。风筝径直升高。风筝人拉动绳索,一个急转弯,又朝宝座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