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天吃过晚饭,我的手持终端收到了两条消息。第一条来自格雷琴,内容是这样的:“那个叫马格迪的跟踪了我,请我和他约会。看来他喜欢把他羞辱得无地自容的姑娘。我说行啊——因为他还算顺眼。你就别等我了。”我看得笑了。

第二条来自恩佐,他不知怎样搞到了我的移动终端地址,我怀疑格雷琴与此有关。消息标题是“给我刚认识的一个姑娘的一首诗,准确来说是俳句。写到这儿,标题已经比诗本身长了,唔,够讽刺。”内容是这样的:

她名叫佐伊,

笑容如夏风,

别把我切成肉块。

我不禁放声大笑。巴巴看着我,渴望地竖起尾巴,大概以为我的快乐会变成它的食物。我给了它一块剩下来的熏肉。看来它没猜错,你是条聪明的狗,巴巴。

麦哲伦号从凤凰星空间站出发后,殖民地的二位领袖知道了公共区险些酿成的动乱,因为我在晚餐桌上告诉了他们。约翰和简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然后转变了话题。如何让拥有截然不同文化的十个群体整合成一个集体,他们应该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现在只是从未成年人的角度再次得到确认。

我猜到他们会找到办法解决问题,但他们提出的方案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躲避球,”吃早饭的时候,我对老爸说,“你们打算让我们这些孩子玩躲避球。”

“不是所有孩子,”老爸说,“只包括会因为无聊而去惹是生非的那些。”他在吃一块什么点心,巴巴眼巴巴地守在旁边。简和莎维德丽已经出去办事了——她们是这个组合里的大脑。“你不喜欢躲避球?”老爸问。

“我挺喜欢,”我说,“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躲避球能解决这个问题。”

老爸放下点心,擦擦手,扳着手指数理由给我听。“第一,我们有设施和合适的场地。麦哲伦号上没法儿踢足球和打板球。第二,躲避球是团体运动,因此可以让大群青少年参加。第三,这项运动不复杂,不需要花时间向所有人说明规则。第四,这是一项对抗运动,能够帮助孩子消耗多余的能量。第五,它足够激烈,能吸引你昨天提到的那些白痴少年,但也不够激烈,因此大家不会严重受伤。”

“还有吗?”我问。

“没了,”老爸说,“手指也用完了。”他又拿起那块点心。

“但男孩们会和朋友组队,”我说,“因此从一颗星球来的人还是只会和同伴待在一起。”

“假如我不是个彻底的白痴,肯定会赞同你的看法,”老爸说,“简也一样。我们有办法。”

办法:登记加入比赛的人会被分配进一支队伍,而不是允许大家各自组队。我不认为队员是任意分配的;格雷琴和我查看各队名单时,格雷琴注意到几乎所有队伍都没有来自同一颗星球的两名队员,连恩佐和马格迪都被放进了不同的队伍。只有京都星的孩子们在同一支“队伍”里——作为门诺派教徒,他们不想参加竞争性运动,因此请求担任裁判。

格雷琴和我没有加入任何队伍;虽说没有得到任命,但我们主动肩负起了联赛管理者的角色。我们无情嘲弄一帮野孩子的传说早已流传开来,他们对我们是五分害怕五分敬畏。格雷琴的伊利星朋友这么告诉格雷琴,格雷琴说:“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厉害了。”我们正在欣赏第一场系列赛,一方是猎豹队,另一方是伟哉红球队——名字大概来自比赛用球。我个人不怎么喜欢这个队名。

“说起来,你们昨晚的约会怎么样?”我问。

“有点毛手毛脚。”格雷琴说。

“要我让希克利和迪克利找他谈谈吗?”我问。

“不用,我还控制得住,”格雷琴说,“而且你的外星人朋友也让我胆战心惊——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说,“它们其实挺友善的。”

“它们是你的保镖,”格雷琴说,“不该友善才对,就应该吓得人屁滚尿流。而且它们确实做得到。还好它们不会二十四小时跟着你,否则谁还敢和我们说话。”

事实上,自从前天讨论过巡游奥宾人的所有星球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希克利和迪克利。我害怕我伤害到了它们的感情。我得去看看它们究竟怎么样了。

“哎,你的‘男朋友’刚干掉猎豹队的一个人。”格雷琴指着正在场上的恩佐说。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就像马格迪不是你的男朋友。”我说。

“他和马格迪一样毛手毛脚吗?”格雷琴问。

“这算什么问题?”我说,“你怎么会问这个?我被你气疯了。”

“意思就是一样咯?”格雷琴说。

“不,完全不,”我说,“他非常有规矩,甚至写了首诗给我。”

“不可能!”格雷琴叫道。我拿出手持终端给她看。她看完把手持终端还给我。“你得到一个会写诗的,我得到一个毛手毛脚的。太不公平了。交换吧?”

“想也别想,”我说,“但他不是我男朋友。”

格雷琴朝恩佐点点头。“你问过他的意见吗?”

我望向恩佐,他一边满场游走,一边偷偷摸摸看我。他发现我在看他,朝我微笑点头,结果被红球结结实实地击中耳根,咣当一声栽倒在地。

我忍不住放声大笑。

“天哪,你好一点,”格雷琴说,“怎么能嘲笑男朋友的苦难?”

“我知道!我就是这么坏!”我说,笑得前仰后合。

“你配不上他,”格雷琴酸溜溜地说,“你配不上他的诗。两个都给我吧。”

“想也别想。”我说,一抬头看见恩佐就站在我面前。我连忙举起手捂住嘴。

“晚了。”他说,我当然笑得更厉害了。

“她在嘲笑你的痛苦,”格雷琴对恩佐说,“听见了没有,在嘲笑你。”

“天哪,对不起。”我边笑边说,想也没想就起身拥抱恩佐。

“她企图分你的神,不让你看清她的邪恶面目。”格雷琴提醒道。

“她成功了。”恩佐说。

“唉,算了,”格雷琴说,“以后再想办法提醒你吧。”她非常夸张地扭头去看赛场,但时不时看我一眼,露出坏兮兮的笑容。

我松开恩佐。“我其实一点儿也不邪恶。”我说。

“对,只是看见别人的痛苦很开心。”恩佐说。

“你下场了,”我说,“伤得没那么重吧?”

“有些伤是外面看不出来的,”恩佐说,“有关存在性的伤痛。”

“天哪,朋友,”我说,“区区躲避球打出了存在性的伤痛,那肯定是打球的方式出问题了。”

“我看你实在不懂这种运动底下的哲学内涵。”恩佐说。我又开始咯咯笑了。“不许笑,”恩佐淡然道,“我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