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斯茅斯疑云184(第4/21页)

据她说,这个邪教叫“大衮密约教”。一个世纪前的一段时间里,印斯茅斯的渔业似乎在逐渐枯竭,这个邪教肯定是在那个时候从东方传过来的。后来,印斯茅斯突然间鱼又多了起来而且长盛不衰,所以普通老百姓笃信这个邪教也是很自然的事。没多久,这个邪教就发展成影响最大的教派,完全取代了共济会200,占领了新教堂山上的共济会堂总部。

对虔诚的蒂尔顿小姐来说,所有这一切足以构成她对这座荒凉而又破败的古镇惟恐避之不及的绝佳理由,但在我眼里,印斯茅斯恰恰给了我一种前所未有的诱惑感。除了建筑与历史让我充满期待外,我还对人文方面的东西怀有强烈的兴趣。虽然夜已深,但我待在基督青年会的小房间里几乎无法入睡。

第二天早上十点不到,我便拎着一只小行李箱,来到了位于老市场广场的哈蒙德便利店门前,等开往印斯茅斯的巴士。就在巴士快要到的时候,我注意到大街上的行人要么是赶往其他地方去的,要么就是朝着广场对面的“理想午餐馆”走去。显然,售票员没有夸大当地人对印斯茅斯及其居民的厌恶情绪。不一会儿,一辆破烂不堪、污迹斑斑的灰色小巴士叮叮哐哐地沿着斯台特街开了过来。汽车掉了个头,在我身边的马路边停了下来。我马上意识到这就是我要等的车,而我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证实,汽车前挡风玻璃上贴着字迹略显模糊的标识牌:“阿卡姆——印斯茅斯——纽伯里波特”。

车上只有三名乘客——皮肤黝黑、蓬头垢面、面色阴沉,不过看上去倒是挺年轻的——车停下来后,他们慢慢悠悠地下了车,一声不响、鬼鬼祟祟地沿着斯台特街走去。司机也下了车,我看着他走进便利店去买东西。我在想,这肯定就是售票员提到的那个乔·萨金特,但没等我仔细看,一股难以名状的厌恶感便油然而生。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当地人应该是压根儿不想搭乘这个人开的车,或者尽可能躲开这个人和他的族群生活的地方。

等司机走出商店,我才开始仔细观察他,想找出给我留下不好印象的缘由。他身材瘦弱,有点驼背,身高差不多有6英尺,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蓝色便服,戴着一顶破旧的高尔夫球帽,年纪在35岁上下。但如果不仔细看他那张无精打采、面无表情的脸,单看他脖子两边古怪而又深陷的皱折,你会觉得他的年纪远不止这么大。他的头很窄,鼻子扁平,额头和下巴向后收缩,一双肿胀而又水汪汪的蓝眼睛好像永远不会眨一眨,一双耳朵也好像发育不全似的。他的嘴唇又厚又长,脸上毛孔粗大,脸色灰暗,卷曲的黄胡须稀疏散乱地分布在脸上,脸上的皮肤也很怪,就好像因得了某种皮肤病,皮肤一块块剥落了一样。他的手很大,因青筋毕露而呈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青灰色。手指短得跟手掌根本不成比例,而且总是伸不开似的。他朝巴士走去时,我注意到,他走起路来总是摇摇晃晃,样子特别奇怪,而且脚也不是一般的大。我越是观察他的那双脚,我就越纳闷,他怎么才能买到合适的鞋子呢。

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油腻味更让我厌恶。很显然,他喜欢在渔船码头工作或溜达,所以身上才带有这种地方特有的强烈气味。至于他血液里流淌着什么样的外国血统,我根本猜不出。他异样的形容肯定不像亚洲人、波利尼西亚人、黎凡特人,或是黑人,不过,人们为什么会觉得他有外国血统,我倒是能看出端倪。我觉得,与其说他有外国血统,不如说更像生物学上所说的退化。

当我发现车上根本没有其他乘客时,心里一阵难过。不知怎么搞的,我不喜欢独自一个人乘他的车。但随着发车时间的临近,我还是克服了心里的不安,跟着司机上了车,递给他一美元的纸币,然后轻轻说了声“印斯茅斯”。他一言不发,好奇地看了看我,找给我四十美分。我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找了个座位坐下来,不过,因为想看看沿途的海景,所以还是和他坐在汽车的同一侧。

最后,破烂不堪的汽车颤颤巍巍地发动了,在排气管喷出的一团蒸汽中叮叮哐框驶过了斯台特街两侧的旧砖房。我看着路边的行人,发现他们都把目光小心翼翼地避开这辆巴士,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接着,我们左转拐进了商业街,道路变得通畅起来。汽车驶过合众国早期富丽堂皇的古宅和殖民地时期更古老的农舍,经过格林南部低地与帕克河,最后开进一段开阔、漫长而又单调的海滨乡野。

当天阳光和煦,不过,随着汽车不断前行,沿途满目都是沙滩、莎草与低矮灌木,景色变得越来越荒凉。透过车窗,我看到蓝色的大海与普拉姆岛201的沙滩岸线。巴士驶离罗利到伊普斯维奇的大路,拐上了一条狭窄的小路,此时此刻,我们距离沙滩越来越近了。一路上看不到什么房子,沿途的车辆更是稀少。被风雨侵蚀的电线杆上只有两根电线。我们时不时穿越潮溪上的简易木桥,涨潮时海水会沿着潮溪倒灌到很远的地方,更使这个地区显得与世隔绝。

偶尔会看到一些枯树桩和流沙上的断壁残垣,这让我想起了在印斯茅斯县志上看到的记载,想起了这里曾是一片肥沃且人口密集的乡野。县志上说,这种变化是1846年的那场瘟疫造成的,但普通老百姓却认为,这一切都是一股看不见的邪恶势力干的。说实话,这是人们对海边的树木肆意滥伐的结果,乱砍滥伐让土壤失去了最佳保护屏障,为风沙打开了方便之门。

最后,普拉姆岛在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我们左手边浩瀚的大西洋。狭窄的道路开始陡峭地向上爬,看着前方落寞的波峰,看着留下道道车辙的道路与天空在波峰上交汇,我感到一种异样的不安,就好像汽车准备继续向上爬,完全抛弃神志健全的陆地,而与神秘天际和高空所组成的未知苍穹融为一体。大海飘来一股不祥的气息,沉默寡言的驾驶员那僵硬的背弓和狭窄的脑袋,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可憎起来。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后脑勺和他的面孔一样,几乎没有什么毛,只有几根黄毛稀稀落落地荡在凸凹不平的苍白皮肤上。

后来,我们到达了山顶,看到山后开阔的河谷。绵延的峭壁一直延伸到金士堡角,然后突然转向安角202,马努赛特河就是从峭壁的北边流入大海的。在远方朦胧的地平线上,我只能隐约分辨出金士堡角的轮廓,以及海角上那座承载着无数传说的奇异古屋,但此时此刻,我的注意力却被我身下不远处的景色给吸引住了。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谣言满天飞的印斯茅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