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第3/3页)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

也许是沉默寡言,对日本传统音乐抱有尊敬的人。

也许是天资聪慧,能够从文字寥寥的书册里发现日本音乐魅力的人。

现在,面对眼前最后半份手稿,最后颤抖消失的文字,他终于认识了这位伟大的先生。

这就是静笃。

这就是临终之前忍着病痛,一字一字写下遗音雅社最后的手稿,将腐朽身躯碾碎成墨迹的静笃。

“……”旁边低声的呼吸,带着急促的催促。

然而,远山浑身颤抖,跪了许久才回应道:“师父,已经没有了。”

他泪如雨下,终于明白了指法古老独特的载宁学派,《黄泉》由何而来。

他也终于见到了一束微弱烛火,如何在遥远中国的战乱年代,燃烧掉全部灵魂,悄无声息的熄灭。

和室之中沉默寂静,载宁学派最后的秘密,在投影的照片之上昭然若揭。

宁明志蜷缩在轮椅里,眼睛不停转动,再无人响应他的命令。

唯独静子擦掉眼泪,低身长跪于钟应面前,轻声说道:“钟先生,我会尽快的整理出所有遗音雅社的手稿,学文的录像,完整的送回清泠湖。”

“谢谢。”钟应对于这位纯粹善良的女士,永远保持着感激。

他站起来,走到了丑陋衰败的宁明志身边,声音清晰的说道:

“我要回去了。”

钟应眼中的罪人,只剩下无法动弹的躯壳,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牢笼,尺寸绝佳。

“我希望你继续这样活着。”

钟应忽然就看他顺眼了,“因为比起死亡,你更应该好好享受一下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生活。”

既不会打扰遗音雅社众人的死后安宁,也无法随心所欲的苟活于世。

只能感受到灵魂困于躯壳,无人回应,无人帮助,完完全全的体验病痛折磨,体验一个活死人得不到解脱的反复煎熬。

钟应再不看他一眼,心情愉快的走出和室,外界阳光明媚,视野开阔。

厉劲秋笑着跟上,“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

钟应勾起笑意,脚步轻盈迅速,“拿上筑琴,我们立刻回去。”

-

沉甸甸的琴箱,紧紧怀抱在钟应身前。

离开载宁宅邸、登上回国飞机,一切都迅速又快乐。

钟应和厉劲秋并肩而坐,飞机划过蔚蓝海洋云层,迅速的回到了祖国的领域。

厉劲秋迫不及待的走出机舱,伸展臂膀,畅快呼吸。

“还是我们自己的地方舒服,连空气都清新了!”

可他的感慨没能得到钟应的随声附和。

他转头一看,却见钟应眨着眼睛,眼眶通红,像是不能适应阳光灿烂的天气。

“钟应?你怎么了?”

“我只是、只是……”

钟应腾不出手擦眼泪,只能抬起手臂,用肩膀衣物蹭掉那些难以抑制的泪水,让它们不要丢人的在金色阳光之下泛滥。

他想说,我只是为爷爷带回了筑琴而高兴。

只是因为完成沈先生的遗愿而激动。

但他说不出任何的话,怀抱着十三弦筑,双脚在踏足熟悉的土地,就控制不住落泪。

连声音都沙哑哽咽起来,轻轻啜泣。

那是他们从生至死一直渴望的相聚。

更是无数人耗费了一生没能达成的心愿。

如今,他回来了,筑琴回来了。

遗音雅社也该回来了。

“你只是太高兴了。”

厉劲秋沉默的等待,帮钟应补充了没能说完的话,看钟应像个孩子似的肆意痛哭。

“我们都懂。”

他温柔帮钟应擦掉泪水,自己的眼眶也忍不住泛红,却勾起了嘴角。

阳光之下的黑色琴箱,反射着暖洋洋的光,跨越了战火,诉说着那段沉痛哀伤的光阴。

颠沛流离的乐器,在这一刻重新归来,像是逝去的莹莹魂魄汇聚于海,成为了耀眼火炬,永世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