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5页)

她将手放了下来,保持着空白的表情,目光落在立于驼队前的白衣青年身上,淡淡一瞟,然后便移开了目光。

他出现在此,必是因了皇命,有什么事需交付给送亲队,总不会是为了她。她沉静地想,重放下了兜帽,盖住了半边面容。

冰天雪地中,整个送亲队都着装厚重,唯有这突然出现的青年突兀地穿着不合时令的白单衣。青年身上有栉风沐雨的痕迹,面上略显疲惫之色,但这无损他高彻的神姿,依然令人觉得他形如玉树,姿态风雅,却又内含威仪。

负责送亲的李将军率先认出了面前这位被尊为帝国宝璧的大将军,立刻携众叩拜。连宋却并未看他们,目光定在不远处端坐在驼峰间的成玉身上,静了好一会儿,方低声吩咐:“你们先行回避吧,我有事同郡主说。”

众人循令退去远处,连宋方抬步,缓缓走到了成玉的白驼前。

白驼灵性,感受到这高大青年内敛的威压,立刻驯服地跪卧下来。

连三方才吩咐人下去时,成玉并未听见,此时还陷在众人为何突然退下的茫然中,白驼一动,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手被来人握住了,一拉一拽之间,竟已被青年抱了起来。

白驼温驯地跪于一旁,她被青年揽在怀中,拥抱的力度几乎令她感到了疼痛。但她没有挣扎。她在思考: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找了你很久,阿玉。”青年终于开口,在她耳边低声道。那声音有些哑,含着一点疲顿之感,却很温柔。温柔得令她感到困惑。

大约是在冰天雪地中待得太久了,青年的怀抱是冷的。成玉的心也是冷的,并不能因一个久违的拥抱就温暖起来。她一直没有吭声。

直到青年察觉出了她的反常,主动松开她,她才顺势离开了他的怀抱,微垂着眼,平静开口:“将军来此,是因皇兄听说了沙洪之事,不放心我,故而派您前来寻我,是吗?”他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地,这是她能想出的最合理的解释了,“如将军所见,”她无动于衷地继续,“我很好,送亲队也正按照原计划向乌傩素赶路,不会耽误国之大事。烦劳将军向国朝陈明,且代我向皇兄报个平安吧。”

天边那冰轮似的冷阳像要挂不住了,缓缓西沉,天地间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暮色。

听闻成玉平静冷淡的言辞,连宋并没有立刻回答,待她等得不耐,重抬起下垂的眉眼,淡淡看向他时,他才轻声:“我来寻你,与皇命无关,是我自己非要找到你不可罢了。”趁着她发愣,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想要问我为什么,对吗?”但不等她点头或摇头,他已凝视着她的眼眸说出了答案,“因为我喜欢你,不能容许你嫁去乌傩素。”

成玉怔住了,片刻之后,缓缓睁大了眼睛。

连三了解成玉。

成玉是那样的,受伤后惯会以棘刺包裹自己,但无论她表现得多么拒人千里,她的心却比谁都软,都真,所以她一直是很好哄的。

四处寻她之时,他已将他们的重逢在脑中模拟过千遍。他预料过她见到他时或许会很冷漠,他知道他该怎么做。只要让她知道他的真心,她便会收起周身小刺,虽不至于像梦中那样立刻扑进他的怀中,但她必定会谅解他,或许会再闹一会儿小脾气,但此后就会软软地依靠上来同他和好。他是这么想的。

骄矜的水神,被这世间优待太多,自负刻进了骨子里,从未怀疑过或许这一次他对他的心上人判断有误。

直到此时,分辨出成玉的脸上并未出现哪怕一丝欣悦的表情,他才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一种事态或许会脱离掌控的慌乱悄然自心底生起,令他的心猛地一沉。

便在此时,成玉终于给出了回应。她像是听进了他的话,自言自语:“喜欢我吗?”停下来想了会儿,面上浮起了一个不经心的笑意,她摇了摇头,“你或许的确有些喜欢我,但只是一些罢了。”这么点评了一句之后,她抬起头来望住他,那笑便不见了,清澈如水的眼眸中无悲无喜,“因为将军曾亲口说过,我嫁给敏达也好,嫁给谁都好,那是我的命数,你不便相扰,难道不是吗?”

连宋一震。

成玉继续道:“所以我有些困惑,明明将军初回平安城,听闻我远嫁的消息时,并没有任何触动,此时却为何会来寻我,且还说出不能容我远嫁的话呢?”她用那杏子般的眼眸望住他,那眸子仍是可喜的水润,像时刻含着汪清泉,此时却是清泉无纹。

为何如此,这是一时半刻无法解释清楚的一桩事,可为何她会知晓他那些言不由衷之语,而后更深地误会他,瞬息之间他便明白了:“那些话,是季明枫告诉你的,是吗?”

她移开了视线。夜幕已临,是该安营的时候了,幸而附近便有一小片绿洲。李将军正指挥着兵丁扎寨生火,季明枫亦站在那一处,却游离于忙碌的众人外,面向他们这一处,似乎正在看着她。

成玉再次收回了视线,她摇了摇头:“与他人无关,是我亲眼所见。那时得知我和亲,将军其实并无不舍,小花不欲我远嫁,想请将军帮忙,将军却连一面也不愿见她。”说到此处,她停了一停,忽地敛眸,自嘲一笑,“也是,若要将我换回,只能派十九皇姐前去,才能遂乌傩素之愿。十九皇姐乃将军的掌中宝,将军自不会令她远嫁。既然没有换回我的办法,不见小花也是应该。”

若两人再无相见之机,这些话她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他的狠心令她生痛、生怨,一月不到的时间,着实不足以令那些伤痕痊愈。她拼尽全力想平静地面对他,可心中痛未灭,言语间难免怨怼。似是察觉了自己言语中的怨愤之意,她立刻住了口,声音重变得古井般枯寂沉静:“在我和十九皇姐之间,将军早已做出了选择,此时却又来寻我,将军是什么意思,我很糊涂。”

这些话,她说得越是平静,越是刺心。话罢她便敛了眸,因此没有看到青年脸上的痛意,只听到良久之后,青年出声道:“你说我做了选择,的确,我曾做过一个如今令我后悔万分的选择,但这选择却与烟澜无关。阿玉,你不必如此在意烟澜,我们之间的事,和她没有关系……”

“是的,我们之间的事同十九皇姐没有关系。”少女突然抬起头来打断了他,嘴唇颤了颤,像要勾出一个笑,却终究失败了,她就含着那个失败的笑,轻声道,“我很明白,所以你放心,我必不会因此而记恨皇姐。”她顿了顿,“如将军所言,和亲是我的命数,我已接受了这命数,将军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