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5页)

姚黄一边了无生趣一边还是于心不忍,语重心长地给她出主意:“你要真想还能时不时见到他,让他来你这里听歌赏曲,就让花主她追上那人同他解释清楚罢,为时还不晚,现在追上去也还来得及。”

花非雾立刻将两道灼灼视线投向成玉。

本以为已经没自己什么事儿的成玉正往嘴里塞葡萄,看看花非雾又看看姚黄,指着自己:“又是我?”

一人一花齐齐严肃地点头、以及点叶子。

成玉被花非雾推出琳琅阁大门时,夜落金钱不可思议地看向如老僧入定般远目着天边出神的姚黄:“姚帝,我以为您喜欢芍药来着,可您却又慷慨无私地撮合她同别家公子……或者您觉得只要她幸福您便也就幸福了,”话到此处夜落金钱几欲落泪,“您对芍药这情分真是,真是感天动地!”

姚黄沉默了半晌:“她要是嫁不出去,我有病成这样,最后说不定真会娶她,趁着我现在还没有病入膏肓,先救一下自己。”

成玉在琳琅阁外一条小胡同的拐角处蹲了会儿,才慢吞吞地晃荡着出去追方才仅有半面之缘的连公子。

朱槿说过,女子要找郎君,该找个忠义又老实的,红粉知己遍地的花花公子绝非良配……成玉一路踢着个破石头一路叹气,要是她这么溜达着追也能追到那位连将军,那她就再帮花非雾一个忙。但若是追不到么,成玉打了个哈欠,望着她特地选出的这条荒无人烟的偏僻小胡同,没忍住嘴角露出个笑来,小花,那便是老天爷看不得你在姻缘路上受苦,借我之手救你一救了。

她边溜达着边追人,溜达了一会儿,人没追到,却在小胡同里溜达出个颇有意趣的手艺小店来。

于是她想都没想就先跑去逛店了。

这手艺小店瞧着古旧,卖的玩意儿倒是件件新奇。譬如摆在柜子上的一张黑檀木做的小巧戏台就很精妙:戏台子上小小一方帘幕一拉开,台上便出来个指头长的木雕花旦灵活轻巧地耍手帕功。还有个在尺把长尺把宽的碧绿荷塘上吹笛子的牙雕小仙也很有趣:轻轻按一按荷塘中一个荷花花骨朵,小仙子十指纤动,便真有旖旎笛音飘然入人耳中。

成玉趴在柜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吹笛小仙,恋恋不舍瞧了许久,摸了摸自己没装几个钱的荷包,心酸地叹了一口气。

忽闻一旁有人声响起:“此物做得精巧,对么?”

成玉喃喃点头:“是啊,”转头,“你是在和我……”她卡住了。

青年离她极近,她一偏头便撞进一双狭长凤目中。相学中说凤目威严,内锐外阔,眼尾略挑,似这样的凤目最标准也最好看。眼前这双眼睛她片刻前才刚刚凝神注意过,再见自然立刻认了出来。

成玉大惊,撑住一旁的柜子“啊”了一声:“是你!”她此时终于能看清青年的面容。乍一看去,那是张极英俊的脸,怪不得花非雾惦记。但不及她细看,青年已漫不经意地侧身摆弄起柜台上另一件小玩意儿来,只留给她一个侧面。成玉恍然觉得青年的好看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曾在哪儿遇到过。

青年俯身端详着面前的一个小物件,那是只铜制佛塔,摇一摇塔角上的佛铃,便会有小和尚敲着木鱼从阁楼中走出来。

青年拨了两遍佛铃,才想起来同成玉说话似的:“我记得你在花非雾那里……”他停了一停,找了个词汇,“找乐子。”用完这个词汇他似乎感觉有些好笑,即便只是侧面,成玉也捕捉到了他上挑的嘴角处那一点浅淡的笑意,“怎么又出来了?”

“我、我出来是……”成玉有些犹豫。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已经追得如此不走心了,就这样居然还能碰上这白衣青年。难道这是上天注定了要让小花入火坑吗?

罢了。既然方才自己立了誓,那也只好如小花之愿了。她纠结地嗫嚅了两三下,硬着头皮答:“我是出来追你的。”

青年挑了挑眉:“哦?”

“嗯。”成玉郑重地点了点头,深深吸了口气,在心底念了句阿弥陀佛,请四方神仙原谅她又要开始胡说八道了。

“花姐姐……”她道,“爱重的是将军你,我,”她狠了狠心:“就、就是我一厢情愿爱慕花姐姐罢了,是我一向地纠缠她,但花姐姐她对我的纠缠其实是抗拒的,她更喜欢同将军你一处……”起先她还有一些磕巴,但编到后来逐渐入戏,不禁就滔滔不绝起来,“将军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得一段无望之爱的心酸的,你爱的人,爱的却是别人,对你不假辞色,这种苦你是不会理解的,我也不求将军你怜悯我,我只求将军你怜悯花姐姐,我唯一的期望,就是花姐姐将来不会遭受我如今经受的这些痛苦……”

青年一直挺有耐心,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说,你喜欢花非雾?”

成玉因已向神仙们告罪,此时睁着眼睛说瞎话当然毫无负担,她不仅毫无负担,她还一边胡说八道一边惊叹自己的盖世奇才,怎么能随意一编就是这样一篇伤感动人的风月故事!因过分沉迷于自己的才华,导致一时竟没听清青年问了她什么。“你说什么来着?”她呆呆问青年。

青年极富耐心,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说你喜欢花非雾,是么?”

听清这个问题,成玉抹了把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是啊!”她很是入戏,“但,我虽然爱她甚深,可我今日一见将军,也明白了将军你同花姐姐才更加般配,你们这样般配让我觉得我应该立刻退出。我愿成全你们,这样也是为了花姐姐好。从此后我便再也不纠缠花姐姐,唯愿将军你能好好待姐姐,希冀你们二人能……”

青年玩味地看着她:“可我记得你是个姑娘,不是么?”

“我是……哈?……啊?”

佛塔上的小和尚敲完一轮木鱼退回了阁楼中,青年伸出食指来拨了拨第三层的小铃铛:“你是个姑娘。”他说,嗓音平淡,并没有什么特别,成玉却突然觉得,这五个字,她似乎在哪儿听过。青年回过头来:“怎么不说话了?”

笃笃笃的木鱼声中,成玉看一会儿天又看一会儿地:“我,呃,嗯,那个……”她着实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编下去了,感到了才华的枯竭,半晌,小声道,“我扮成玉小公子的时候,就没有人认出过我是个女的呀。”

青年手拨着佛铃,停了一会儿才回她:“不是吧。”

成玉在女扮男装这事儿上还是很有自信,闻言振作了一下自己,将自己的丰功伟绩一条一条清楚地列给青年听。“真的,不是我自夸,”她这么开头,“我八岁去开源坊蹴鞠,踢到现在做了开源坊蹴鞠队的头儿,他们也没看出我是个女的;我十二岁帮朋友去琳琅阁赎花非雾,赎到现在做了琳琅阁的一等贵客,他们仍没看出我是个女的;我十三岁开始在万言斋帮人代写课业,仿那些不学无术的少爷们的笔迹仿得好啊,他们依然没看出我是个女的。我觉得在女扮男装这个事情上头,大家真的都要服我,可以说由内到外我都扮得很出色了,此前真的就没有人看出过我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