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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年十月

戴安娜·卡瓦萨基的待生产病人中确实有三十二个人同意参加彼得的扫描设备实验。那也不令人惊讶:只是戴四个小时的扫描仪,每个人就可得到彼得提供的五百美金。每个病人都比她前面病人的孕期长一周。

彼得最后想以个人为基础,对不同的妇女进行全面的研究,但是,最初的结果很清楚。灵魂波在怀孕第九周和第十周之间的某个时候出现。在此之前,它根本不存在。他需要更精密的研究表明它是否从婴儿的大脑产生,或者——彼得想,可能性小一些——以某种方式从外部来到的。

彼得知道这几乎就像认识到实际上存在死后的某种生命形式一样,将改变世界。一些人仍然会回避解释,但是,彼得现在可以明确地说明一个特定的胚胎是不是人——取出它是纯粹地抽走不想要的生长,还是谋杀行为。

意义将是深远的。哎呀,如果能说服教皇相信灵魂波确实是不死的生命的物理标志,而且灵魂只是在怀孕第十周才出现,他可能会取消对计划生育和早期堕胎的限制了。彼得想起一九九三年的事,当时的教皇早就告诉那些被波斯尼亚一黑塞哥维尼亚的士兵强暴的妇女说,除非她们生下孩子,否则她们会遭报应。现在的教皇还是拒绝在那些被饥饿所困的地区实行计划生育,即便孩子一出生就会饿死。

当然,女权运动——彼得认为自己是它的支持者——也会做出反应。

彼得一直觉得堕胎,尤其是工业化国家的堕胎问题是一个难题。极其可靠、不卤莽的计划生育方法是有的。彼得在理智上一直接受妇女有权利要求堕胎的观点,但是他发现整个堕胎的问题令人不快。当然,不被接受的观点最好一开始就避免?当然计划生育——当事人双方的每一个伴侣执行——不用太多过问?为什么要降低生殖的神秘性呢?

只需在网上花十分钟查找数据,就能发现在北美有五分之一的怀孕妇女采取堕胎措施。当然,他和卡茜在那些年以前一直怀着这种想法,并没有做出计划。他是博士,她是化学硕士——这样的两个人应该知道得更多。

在实践领域内,没有什么事情会跟它在理论上一样简单。但是现在,或许只有对实施计划生育后的思考展开辩论,才能得到结论了。灵魂,不管它可能是什么,只是在怀孕六十天或者更久后才到来。

彼得并不是相信人类进步的未来学家,但是他坚信未来社会的发展方向是:十年之内,法律毫无疑问会得到修订,会允许人们在灵魂波到来之前要求堕胎。一旦灵魂波在胚胎中形成,法庭会规定未出生的孩子事实上已经是人。

彼得想得到答案,答案是一个冷冰冰的、难以理解的事实。现在他得到了答案。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是一个理性至上的人。他知道有关堕胎的道德问题的答案只可能有三个。

第一个答案,孩子在形成胚胎的那一瞬间就是人了。在彼得看来,这个答案是愚蠢的,处于胚胎阶段的孩子只不过是一个单个的细胞而已。

第二个答案,孩子在离开母体的那一瞬间才能称为人。这个答案同样愚蠢。虽然胎儿直到脐带被割断前一直从母体吸收营养,如果需要,在正常的孕期结束之前的好几周,胎儿已经发育到能够自己生存。很明显,割断脐带就像割断缎带开启新的商业区一样随意。早在来到这个世界前,胎儿就是一个有着独立心脏和大脑的人——还有独立的思想。

因此,彼得要做的一切就是证明什么应该生来就明确可辨。

第三个可选择答案:在两个极端之间的某个时间,也就是说,在胚胎形成之后,在生产之前,胎儿凭本身的能力变成了人,而且是有自己权利的人。

如果第三个答案是人们期待的,那么它就是正确的。甚至许多宗教都认为灵魂的到来发生在怀孕中期的某个时候。圣徒托马斯·阿奎那允许在怀孕的第六周对男性胎儿堕胎,怀孕的第三个月对女性胎儿堕胎,这个时间就是他相信灵魂进入人体的日期。听萨卡说,在穆斯林的信仰中,灵魂在胚胎形成的第四十天进入胎儿体内。

即便那些答案中没有一个在日期上与彼得的第九周或第十周相同,但至少可以说明,灵魂的确是在一个具体时间进入胚胎的。这个可靠的消息将改变世界,彼得又想到了这一点。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认为这条信息会使世界变得更好。

彼得想知道,在电视上看到自己的模拟像被烧掉是什么样子。

卡茜告诉彼得她不忠的事刚好过了九个星期。那段日子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紧张。但是现在,他们有必要进行一次严肃的谈话,谈谈一次另外的、来自他们过去的危机。

今天是星期一,十月十日——加拿大的感恩节。他们两人都休息。彼得来到客厅。卡茜正坐在双人沙发上做《纽约时报》上的填词游戏。彼得走了过去,坐在她身旁。

“卡茜,”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卡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彼得突然意识到她在想什么。她肯定想,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离开她。卡茜脸上充满了恐惧、悲伤和勇气。她在竭力保持冷静。

“关于我们的孩子,”彼得说。

卡茜的脸色突变,她被弄糊涂了。“什么孩子?”

彼得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我们,我们在十二年前做掉的孩子。”

卡茜的眼睛来回地转动。很明显,她没听懂。

“下个星期,我的公司要对灵魂波发表一个公开声明,”他说。“在那时,一些额外的研究结果会公开。但是——但是我想让你第一个听听。”

卡茜沉默。

“我现在知道灵魂波什么时候来到孩子身上了。”

卡茜从他说话的方式中看出了他的犹豫。她了解他的每一个手势,他所有的身体语言。

“哦,上帝,”卡茜说。她张着惶恐的眼睛。“它来得早,是不是?早在我们——当我们——”

彼得一句话也没说。

“哦,上帝,”她摇着头,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又说了这句话。“那是在九十年代,”她说,好像那就总结了一切似的。

九十年代。那时候,堕胎问题就像其他复杂问题一样,被简化成可笑的标语:“人工流产合法”——好像有另一个不同的部分是人工流产不合法;“反对人工流产剥夺生命”——好像有一群人反对生命似的。不允许有“灰色区”。在霍布森的圈子中——受教育、生活优越、思想开放的东部加拿大人,人工流产合法已经是他们采取的惟一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