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热闹滚滚的叛乱活动(6)(第2/3页)

“至于他的改革,他的心愿,他的希望,”路易接着说道:“在他被处死的那一刻,不,甚至更早,就已灰飞烟灭。”

“人类总有一日会正视他的功绩。”

“但你还能找到他的文章吗?”路易说:“他的弟子也死了。您说过,您愿意正视人类本性中的懦弱,那么您会要求您的学生,那些热切执著的年轻人为您的理想牺牲吗?”

斯宾诺莎动了动嘴唇,久违的窒息感迎面而来,他确实可以想象得到,不用想象也可以——之前他的学生只是受到了一些家庭与教会的批评和惩罚,只是因为他的理念还未在现实中被践行,但若是……那些人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现在,”路易十四接着说道:“请您看看外面。”

斯宾诺莎看向外面,从这个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大运河,虽然是人工挖掘出来的,但水波粼粼,丝毫不逊色于佛罗伦萨的阿诺河,“您看到了吧,”路易十四起身,来到窗边,斯宾诺莎立刻站起来——没人能在国王站起来的时候还坐,“如果我向河流里投入一只火把,它会燃烧起来吗?”

“怎么可能呢?”斯宾诺莎说。

“那么如果我抽干河水,投入柴火,浇上油脂,那么它能燃烧起来吗?”

“当然能,陛下。”

“但这要很长时间吧。”

斯宾诺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看向窗外:“那会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长到可能你我都看不到。”路易十四毫不客气地说:“您的学说在现在,在大部分人还都愚昧无知的时候,是无法发展起来的,虽然你可以说服学者,说服他们的学生,但对于那些连经文都无法看懂,只会跟着说‘阿门’的民众,他们只会听教士老爷或是领主老爷的话,就像是那个杀死了阿基米德的罗马士兵,他知道自己犯下了怎样的罪过吗?不,他不懂,这甚至不能说是他的责任。”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设法把民众脑子里的水控控干,然后看看能不能填点最基本的东西进去,至少要让他们学会自己思考,”路易叹了口气:“您的理念不是不好,先生,我要说,是太好了,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能明白您的意思,就会愿意为这样的一个将来奉献一切,但也正因为如此——”

“火把。”斯宾诺莎艰难地说。

“对,他们就是投入河流的火把。”路易说:“所以,您现在要做出抉择了,我喜欢您,先生,将来我或许会因为您而被写在历史书上,您就是这么一个伟大的人,我希望我能为您的丰碑奠基,但不是现在,先生,不是现在,您愿意等待吗?也许您看不到,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您的名字将会成为人类发展史上最为璀璨的一颗明珠。”

斯宾诺莎握了握手,“您想让我怎么做?”

“成为一个发誓缄默的学者吧。”路易说:“您在巴黎,在凡尔赛都是自由的,您是我的座上宾,您可以随意地去任何一座沙龙,随心地挑选任何一个学生,或是与其他学者高谈阔论,我不会对您有什么限制,但您要将一些暂时无法被人们理解的东西写在书上,整理成集,然后交给您的学生,或是可以相信的人,甚至是银行的保险柜,您将会留下一大笔遗产,用以印刷您的书。”

斯宾诺莎想了想:“您是说,您希望我将我现在想要做的事情,推迟到几十年或是一百年之后。”

“您的眼睛能够看到哪里,就决定是哪里好了。”路易说。

没有哪个学者会不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作品出版,或是看着自己的理念被发扬光大,被众人认可,但路易十四所说的问题,斯宾诺莎当然也能看到,他之前拼命地搜罗学生,甘冒被处死的危险,怀着一颗火热的心脏与一个空荡的胃囊,只因为他知道他正在受到犹大教会与罗马教会的压制与监视,也许他一死,所有的文稿都要被焚烧殆尽,所以他才竭尽全力,想让自己的思想留下一点根苗。

将文稿存在银行保险柜里,或是更近一步,将文稿分别寄存在友人和学生那里,等到他们觉得情况合适,就拿出来付印,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之前他穷困潦倒,连墨水和纸张都需要别人资助,当然不可能做到这点,但——路易十四对他的欣赏是无法伪装出来的,而且太阳王有什么必要伪装?

他拥有一切。

虽然在死前无法看到自己的思想被承认,被赞扬,这很遗憾。但如果没有路易十四,斯宾诺莎早就死在了佛罗伦萨的站笼里,他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最后一个问题。”斯宾诺莎说。

路易点点头。

“您对我,对我的想法,了解得如此深刻,”斯宾诺莎心中有个声音教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就这样吧,这位慈悲的陛下已经为一个卑微的学者设想的十分周全,他只要感恩戴德地接受,然后就能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教导学生,与同僚与知己交谈、辩论和思考,不用为一张床铺或是一块面包犯愁,也不必将珍贵的时间耗费在没有价值的工作上,但,作为一个正直而高尚的人,他觉得这个问题他必须得到答案,“那么您也能看得出来吧,哪怕是百年之后,我的学说一旦能够公开出版,被人们接纳,它会影响到很多人,他们……他们未必会继续愿意沿袭原先的道路走下去——您的统治,您的王朝,也许会在一夕之间……”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在一夕之间,被倾覆……”

说完这句话,他就几乎要昏厥过去了,幸而他此时靠着窗口,可以拉住帷幔稳住身体。

“但这就是历史的进程。”

出乎意料的,国王马上回答了他,这些东西他一定放在心里思考了很久,才终于能说出来:“正如您所说的,先生,人类的天性就是自私,这是人类能够从万千生物中搏杀出来生存至今的原因——我遍览群书,从最早的苏美尔文明,直到现在,斯宾诺莎先生,您也应当已经发觉了,社会制度的逐步进化——也可以称之为文明,是随着人类所拥有的智慧逐渐从少到多而产生的,民众越是聪慧,制度就越是先进,合理,公正。相反的,就如教会和国王们曾经做过的那样,限制民众对知识的掌握可以让自己占据在一个相当有利的位置,但我要说,如果让您和我回到苏美尔时代,就您和我掌握的知识与经验,您可以成为大祭司,我可以成为国王甚至神祇的化身,问题是,如果有选择,您会愿意去统治一群猴子么?”

有时候人们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社会的变革会从上至下,一些获得利益者会反对那些给予他们特权的人,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人类的基因里似乎已经刻印下了推动整个社会不断向前的要素,这让他们联合在一起,从猿猴变成了人,也不会在某一时刻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