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热闹滚滚的叛乱活动(6)

没有别人让斯宾诺莎略微放松了一点,他得到了一个座位,与国王环绕着哲学与历史交谈的时候,邦唐还送上了滚热的茶和甜蜜的点心,众所周知,甜味是能够让人放松的,他们的谈话是何时深入到政治方面的,斯宾诺莎一点也不知道,等他突然警醒,他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危险的话了。

邦唐在一旁听着,也总算知道路易十四为什么要冒着这样大的危险,将这人带回法兰西了。

他的一些理念让邦唐想起了柏拉图的乌托邦,又让他想起了马基雅维利的君王论,他仿佛糅合了这两种理念,又隐约凌驾于它们之上,他一边支持人们在思想上的开放与自由,一边又支持政府或是君王对躯体的限制与掌握,他不像是大部分崇尚古希腊哲学的学者那样,一味地要求人类摆脱社会与个人责任所赋予的枷锁;也不像一些法律人士,认为严法峻刑才是整个世界稳固的根基,他认为,最好的政治体制莫过于仅将国家所能干涉的权力范围限制在人的行动,而非人的思想上。

国家,或是国王,不应当是个独裁者,他们更应该如同一个协调者,不断地协调各种方面,各种形态的事物和事件,让他们变得和谐,统一,以增强整体的力量——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一个有活力的政府是必须的,是绝对必要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懂得如何善用自己的力量与思想。

但同时,他严肃地指出,他这么说,并不是要让政府如同对待一个孩童般地对每个人进行制约与控制,它应当相信,人性终究是趋向于良善与光明的,它们应当承认人类必然所有的弱点与黑暗面,引导他们去学习,让他们去思想,与内心对话,提升自己的品德而不是野蛮地否认或是拒绝。

如以往的教会那样,垄断教育,不允许民众拥有智慧是一种奴隶主对奴隶的行为,只会引来极端的悲剧。

……

之后更加大逆不道的言辞,邦唐就连想都不愿意去想,他现在可算是明白了,巴鲁赫·斯宾诺莎是个如何疯狂,如何邪恶,又如何珍贵的人物了,甚至在他的话语中,他隐约可以找寻到国王的行为与之契合的部分,斯宾诺莎的思想,就和路易十四一些暗藏的想法一样,远超过现在的人类数百年,甚至更多。

他的理念如同一柄匕首,直指人心深处,能够轻而易举地挑起他们的本能——对自由,对秩序的两重追求,不必奇怪他在海牙,在佛罗伦萨,在那样窘迫的环境中,用假名也能招揽到学生,只要听过他的讲学,很难有人不为之心悦诚服,同时,邦唐也感到了一阵寒意——之前路易十四说斯宾诺莎是宗教的敌人,现在看来,从深处说,他也是君王的敌人——如果那是个昏聩,或是守旧的国王,一定会对他所传播的那些危险思想恨之入骨。

一个聪明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能够教导出一群聪明人的人。

邦唐甚至可以说,斯宾诺莎的遗毒将会危害到数代之后的波旁,毕竟路易十四还是一个人类,他可以保证他的儿子是个好国王,他的孙子是个好国王,但还能掌控百年之后的事情吗?

让斯宾诺莎陡然清醒过来的是一阵强烈的咳呛——他按住了嘴,免得在国王面前失礼,一边感到一阵阵的后怕,也许是路易十四的一些想法与他不谋而合,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比他的朋友和亲人还要了解,不,应该说,和他在思想上无比契合的人,他不知不觉就畅所欲言起来,几乎将心中所有的一切倾倒而出。

“现在。”路易耐心地等他忍过这一阵子——三位学者一来到巴黎就做了体检,虽然现在的医学科技还不能完全地解析人体,但有了巫师的帮助,像是一些明显的病症都能得到发现和治疗——托里拆利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在站笼里留下的一些后遗症只要适当的休养就能痊愈,主要是他的妻子与还未断奶的孩子,因为受了惊吓和不得不长途跋涉而变得身体虚弱,疾病缠身,但有国王在,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惠更斯则是有着一些贵人们的通病,因为喜爱饮酒所以肝脏肿大,因为喜欢吃海鲜而有痛风症,这两种偏偏是巫师们也无法一举解决的病症,只能从限制饮食入手;最危险的是斯宾诺莎,之前我们提到过,他二十几岁就被驱逐出阿姆斯特丹,接下来的二十多年他以磨制镜片为生,无论是水晶还是玻璃,在砂轮上被削磨的时候都会扬起大量的细小灰尘,这些灰尘会被磨制镜片的工匠吸入肺部,他们通常会在中年因为肺部疼痛,无法呼吸而死,斯宾诺莎也不例外,他还有颈椎,脊椎和腰椎上的一些疾病。

巫师们在国王的要求下正在为他治疗,采用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洗肺术,过程痛苦而艰难,时间漫长,但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至少现在斯宾诺莎只会在心情激荡或是激烈运动的时候猛烈地咳嗽,但没有之前那种无论如何也喘不上气的感觉了。

“我有一个想法,斯宾诺莎先生,”路易十四说:“不过首先我要问问你,您看向了无限的远方,那么您有看过您的脚下吗?”

“如果您是指我现在的处境,”斯宾诺莎说:“我看到了。”

“那么您现在可以有两个选择,”路易十四说:“您在我的庇护下,继续您的研究和教学,您会教导出一些合意的学生,写出一些凝聚了心血的文章,您一定会希望看到您的理念被他们扩散出去,”他举起手,示意斯宾诺莎不要打断他的话,“但只要他们,人,或是书,一离开法国就会立刻被封禁,被拘捕,在我死后,您和您的学说也一定会迎来覆灭的结局,”他笑了笑:“我了解我的孩子,小路易不会接受您所要传达给人们的东西。”

“不过也有可能,您的学说会在某个偏僻的地方发扬光大,但您可以看看吗?在这样的情况下,事情会演变成一个怎样的结果?”

“……战争与混乱。”斯宾诺莎说。

路易赞许地点点头,马丁·路德不过是希望教会改革,新教与天主教的宗教战争就延续了几百年,斯宾诺莎的“自由”所引导的人们,所指向的绝对不会只有教会,一旦君王们察觉了这个问题,斯宾诺莎以及他的思想会被一瞬间扼杀在襁褓里。

而且,斯宾诺莎怀疑,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路易十四根本不会允许他和他的思想离开法兰西,甚至离开沃子爵城堡这么小小的一点地方。

“我喜欢您的文章,您的思想——哪怕它对我,对我的后代有很多不利的地方,但它让我看到了人类的未来,一个如太阳般辉煌光明的未来,我不想让它变成一种异端邪说,也不想让您变成一个邪恶下作的小人——就像他们对待萨沃纳罗拉,你知道在他死后,他被描绘成了什么样子,”路易屈起手指:“荒唐、愚蠢、淫邪,他们说,他之所以成为教士,不是因为受到了上帝的感召,只是因为太过丑陋,还是个天生的无能者,无法获得女人的爱情,他就将所有的怒火倾泻在那些虔诚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