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魂有术

如果一个人相信自己有前世,而且还有很多个前世,自己的生命一次次轮回,不断结束,却从未终结,并且以一种肯定的口吻告诉你这一切,你一定会认为他疯了,因为这和现代科学观念水火不容。宇宙里没有去处可以容纳从古到今的无数个灵魂,以及未来将产生的更多灵魂。

然而眼前的这个人却让我不得不信,因为他关于前世的记忆让我拿到了五百万。一个人平时有点儿疯疯癫癫并不算奇怪,然而如果疯到了和钱过不去的程度,那么此人就真的疯了。他把信息告诉我,而我真的拿到了钱!

这个事意义重大,足以颠覆我的世界观。我一直是一个非神秘论者,一个人有前世,这充满了神秘色彩,让我无法相信。然而,实实在在的五百万放在面前,还有什么世界观值得我坚持?哪怕让我相信自己前世是他的一条狗,因为对主人俯首帖耳恭敬有加而得到这笔飞来横财,也值了!

我克制住自己的兴奋,平静地把我拿到了五百万的消息告诉他,他异常激动。“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这一句话。

我悄悄退出,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出了房门,我情不自禁地拿出那张小小的卡片,它代表五百万新欧元,可以让我拥有阿尔卑斯山脚下某个著名度假地的一套别墅,永久产权,而且不用缴纳物业税。我忍不住在上面亲吻了一下。作为一个著名医生,这种举动显然有失风度,然而医生也喜欢钱,更何况是天上掉下来的五百万。天知地知,他知我知……想到这里,我的心突然一沉,一切手续合法,但谁知道有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笔钱?虽然是赠与,但是如果被人捅出去,只会引起无数羡慕嫉妒恨,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梁医生!”屋子里的那个人突然大叫起来,我慌忙把价值五百万的卡片塞进兜里,推开房门,以专业的步伐走了进去。

“什么时候能给我做催眠?”他问,语气急促,迫不及待。

我清了清嗓子,让语调显得平静而专业,“催眠有一定危险性,你昨天刚做了深度催眠,如果再做,可能会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我们最好等两天。”

“不行!”床上的病人大叫,“我要马上就开始。你拿了钱就要办事。”

我一时语塞。我很想把病历本狠狠摔在他的脸上,扬长而去,然而这样只能一时痛快,没法堵住他的嘴。再说……一个阴险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在我脑中萌发出来,只有他死了,这五百万我才能踏实地拿着。

好!我把心一横。

一个人既然想死,那么就成全他。我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说:“我必须再次提醒你,频繁进行深度催眠会导致神经衰竭,进而导致脑死亡,甚至有生命危险。催眠所使用的阿匹胺苯片剂,属于神经麻醉剂的一种,可能导致心律失常,甚至呼吸衰竭……”

“我知道!”这个人暴怒,“你只管做就是了。”

我走出病房,拿回一份告知书,还有一份催眠协议。我已决定要让他去死,不过一切必须看起来符合规范,无懈可击。这对于一个决定昧着良心动手的医生来说,虽然有些麻烦,却并不是太难。

病人痛快地在上面签了字。我拿过来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十二!这是他签下的名字。这是他认为自己应该是的那个人,而不是他自己的真实姓名。我感到被一个疯子戏耍了一道。

“李先生,你必须签自己的名字。”我告诉他,然后给他一份新的协议书。

“什么?”病人有些困惑,“我签的当然是我的名字。”

这种情况屡见不鲜,我早有准备。“这是你的身份证。”我把身份证递过去。很多病人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没有家属来认领。因此病人进入这所医院时必须抵押身份证,当然身份证也可能造假,所以医院都与国家个人信息管理中心核对过的,不可能有假。必须确认病人的身份属实,这是精神病院全体员工数十年的经验总结,或者说血泪教训。

“李川书。”他把身份证上的名字念了出来,然后愕然地看着我,“这是我的名字?”

我不动声色地点头。他的病情加重了,昨天,当他宣称自己是王十二时,至少还记得李川书这个名字。人格分裂的精神病患者就是这样。最初,他们感觉自己曾经是某个人;然后,他们偶尔觉得自己就是某个人,但还对真正的身份有着清醒的认识;再后来,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不同的人格在他们身上打架,让他们的行为变得古怪,失去逻辑。到最严重时,不同的人格彻底地分隔开来,他们时而是这个人,时而是那个人,彼此间毫无关联,下一秒钟不记得上一秒钟的事。如果病情还有发展……病情不会再发展了,到了这个地步,死神已经在敲门了。李川书的病情发展很快,他的臆想人格占据了上风。

“李先生,你先休息一下,晚饭后我再来看你。”我看他不再歇斯底里,趁机把协议书和身份证拿了回来,把床头的阿匹胺苯片放回药袋。杀死一个人总是需要很大的勇气,我得承认,我是一个懦夫,不过短短的几分钟,方才的杀机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我慌忙掩上门,趁着病人仍旧平静,逃也似地走了。

医院在山上,远离市区。下晚班的时候,山道上通常没有车。因为习惯,也因为五百万,我把车开得飞快。

突然间,迎面射来强烈的灯光。该死,会车也不关远光灯!我来不及抱怨,猛踩刹车,强烈的惯性让我重重地撞在挡风玻璃上,车歪出山道,撞上了路边墩子。

对面的车缓缓开过来停下,有人下车过来看个究竟。

“你他妈怎么开车的?!”虽然我一直认为自己很有涵养,但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来人却一声不吭,只是走到我的车边,掏出一支手电筒照着我。

“你干什么?!”我感到愤怒,同时有些惶恐。来人高大威猛,黑黑的身影颇有些压迫感。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小下去,却仍旧保持着愤怒的语调,“开车要当心点儿,别拿远光灯晃人。把你的电筒拿开!”

他收起了手电,我依稀看到了一张标准的黑社会冷酷脸,不带一丝表情,没有一丝歉意,只是直直地盯着我,就像狮子盯着猎物。我突然感到害怕,只想逃走。“快点儿走开,我要开车了!”我壮着胆子呵斥他,然而声音虚弱无力。

他扬起手,我闭上眼睛,然后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车门被拉开了,还没有搞清怎么回事,我就被拖曳出来。我不认识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绝望,伸手紧紧地抓住车把手,大声叫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