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魂有术(第4/12页)

那就听话一点,少点好奇。

问题是,听话了就能活着吗?

真的能拿到一千万吗?

我继续一丝不苟地照顾李川书。我知道王老板监视着我,因此不敢再有任何好奇,他也不再要求我打电话,而是由阿彪来取走每天的记录。

过了两天,精神病院的人都把阿彪当成了病人家属,问我:“这个家属怎么这么奇怪,每天都要记录?”

或者说:“这个家属看样子不像好人啊,你要小心点,千万别被讹上了。”

我被这样的问题弄得不胜其烦,又无法说明,只觉得无比烦闷。在烦闷中,我再次走向病房,去照看这个给我的世界带来巨大改变的李川书。

他在床边坐着,似乎正在沉思,又有点儿像是痴呆。看他的这个样子,我明白此刻他是李川书。如此事情就简单了。

“李川书!”我大声喊。

出乎意料,他只是抬头看着我,目光呆滞。我不由得愣住了,往常这样喊他,他会猛然抬头,仿佛从臆想中回过神来,然后用比我更大的嗓门喊一声“到”。

“李川书!”我再次大声喊。

他仍旧没有应声。

李川书就要死了!凭着丰富的诊断经验,我意识到眼前的病患正进入一个转折点。一个人格彻底战胜了另一个,他的李川书人格不再活跃,也许永远不会再出现。

我略带怜悯地看着他。虽然看惯了医院里的生生死死,但我的心也并没有完全冷漠,看到一个人死去,总会替他感到悲伤,尽管他的躯壳还在,还活着。

我准备退出去,过一会儿再来和王十二先生说话,李川书却突然从床上跳起,一把抓住我,“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钱,求你放过我,把它抽出来,把它抽出来,求你了!”他的胳膊很有力,紧紧地箍着我。我用力挣扎,他却紧抱着不放,情急之下,我提起膝盖在他的小腹上用力一顶。精神病患者对身体的痛楚感觉迟钝,他丝毫没有放松,我再次猛击他的小腹,他猛然张口,喷出一口秽物。刺鼻的臭味让我一阵恶心,差点呕吐。我正打算呼救,他却软软地躺了下去,然而手指犹自抓着我的袖口。

我狼狈地站在病房里,脚下是瘫倒的病人,胸口一片污秽。我把袖口从他的手指间挣脱出来,一不小心,他尖利的指甲在我的手背上轻轻一划,居然留下一道血痕。我厌恶地用脚把他的身体踢到一边,找来护士收拾场面,然后拿了件干净的工作服去卫生间更换。为了清静,我特意走到四楼,这里的卫生间鲜有人来。

换好衣服,我正洗手,突然感觉有些异样。猛然抬头,镜子里,我的身后站着一个人,正直直地看着我!

我大吃一惊,猛然转身,看清了来人的面目:她身着男装,但分明是在王天佑的豪宅里见过的那个女人。我吃惊不小,正想喝问,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也就闭口不言,怔怔地看着她。

她快速走上来,在我身上摸索,动作比安检处的警官还要利索。很快,她从我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昂贵的TubePhone手机,非常快速地把它装进一个闪着银光的口袋里。

“好了,我们可以谈谈了。”她开口说话。

“就在这里?”我有点儿担心地望了望门口。

“今晚十点,你假装睡觉,把这手机放在床头,假装不小心用枕头盖住了它。然后出来见我,东阁轩林东包厢。”

“你要做什么?”

“救你的命。”她冷冷地说,“如果你想活命,就来。这个手机是个监控器。它不但能窃听,也能摄影。你要小心了!”她拿起银色的袋子,把手机倒入我的口袋,然后再次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悄无声息地向着门边退去。

等我回过神来追出去,她已经下了楼梯。我没有继续追上去,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端详。工艺精湛的三屏手机闪闪发亮,可以照出我的模样。

突然间我心头涌起一阵寒意。难道真如她所说,我已经快没命了?仔细想想前因后果,这种可能性很大,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医生,除了精神病院的同事和精神病人,谁也不认识,如果真的有什么秘密,王天佑肯定轻易就能把我捏死。有什么比一个死人更能够保守秘密?我一直不愿意去这么想,巨额财富成功地蒙蔽了我的心智,而这个女人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这层纸。

无论如何,晚上要赴约。

我隐隐回忆起她穿旗袍的模样,退一步说,一个美女晚上十点有约,这件事本身对我就充满了诱惑力。

下楼,经过李川书的病房,我从小小的格子窗望进去。病人正躺在床上,上了夹板。“夹板”是对手足固定装置的俗称,力气再大的人,只要上了夹板,就丝毫不能动弹了。病人似乎正在熟睡,口水不断从嘴角流下。

我突然对他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不是医生对病人的高高在上,也不是对精神错乱者惯有的鄙夷,更不是对一堆行尸走肉的厌恶,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命运和他紧紧地绑在一起,而我的处境并不比他更好。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和这个被捆绑在床上兀自流着口水的精神病患者有了一种休戚与共的感觉,这真让我惊讶。

我快步走向医生休息室,躺在床上,迫切希望来一场深沉的午休。

东阁轩是一家很高档的酒店,我闻名已久,却从来没有机会进去。我在酒店外徘徊,担心酒店那光可鉴人的地面会反衬得我的衣衫过于寒碜,酒店服务生会不会在心底暗暗嘲笑。

十点过了一刻,实在无法再拖下去。我整了整衣服,鼓足勇气,向着那富丽堂皇的所在走去。

电梯直接进入包厢,服务员礼貌地微笑着告诉我已经到了,我有些慌不择路地走了出去。

这是一个很奢侈的包厢,金碧辉煌,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有人正等着我,不是一个,是两个:一个是已经认识的女人,另一个则是陌生的男人,还好,他看上去很斯文。

他们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女人起身走到我身边,脚步悄然无声,就像轻巧的猫。她很快把我上上下下搜了一遍,没发现异样才开口说话:“你把手机处理好了?”

“照你说的,假装不小心盖在枕头底下。”

她示意我在桌边坐下。

偌大的桌子上摆满美味佳肴,然而谁都没有动筷子。气氛冰冷,与热气腾腾的饭菜形成鲜明对比。一男一女都盯着我,我却不知道该把目光投向谁,只好不断地转移视线,看看她,再看看他。我用一种精神病医生才具备的坚忍毅力坚持下来,显得面不改色,泰然自若。虽然这一次谈话可能会决定我的命运,但对他们又何尝不重要?不然也不用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