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头顶的太阳晃得刺眼, 落到碎裂的石板上,白花花一片,梧桐的芽苞舒展成阔大的叶, 压在枝头。

这通电话让人神清气爽。

陆清知站直身体, 噙着笑, 伸手整理好衣领,懒洋洋地回:“知道了因然姐, 确实是个好消息,为了这个机会, 我等太久了。”

免提被关掉,不知道那边许因然讲了什么, 陆清知始终挂着笑,最后撂下一句:“知道了,回头说。”

拇指和中指捏住手机上下转了转,陆清知似笑非笑地说:“恭喜你啊,盛连浔,人还在这儿, 婚都要订了, 你们有钱人效率就是高。”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呵,急了。”

能让他吃瘪, 陆清知心头爽利,句句戳人。

不想理睬他的一再挑衅,盛连浔声音僵硬:“别跟翩翩说我来过。”

“放心,”陆清知戴上墨镜和棒球帽, 帽檐压得很低, 他警觉地瞥了眼巷子口, 视线重回盛连浔这里, 看他满脸灰败,愉快又得意,“除了说你的坏话,其他关于你的事我不会在翩翩面前提。”

盛连浔知道桑宁没事,心下安稳不少,抓紧时间赶回北市收拾那些烂摊子。

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订婚。

——

病房在二楼,玻璃上贴了层膜,阳光透进来有些发青。

手指只是破了点皮,桑宁撕了张创口贴缠上,把苹果切成小块放在水果盘里,插上牙签,塞到温国良手里:“爸,以后别说这种话,我只有爸爸和姐姐,从来没有其他亲人。”

水果盘刚洗过,盘底残留着水迹,蹭得手心湿漉漉的,今天的苹果削得不太漂亮,表面坑坑洼洼,看起来她心神不宁,温国良叉了个小块放嘴里,不甜,淡而无味,他慢慢嚼着,待咽下,迟迟没有吃下一块。

沉默了会儿,好像是在措辞,温国良说:“翩翩,毕竟血浓于水,你妈是真心想认你回去,她现在在法国,应该过得很好,如果你同意,出国的一切手续她来办。”

桑宁终于忍无可忍,出声打断他,语气急怒:“爸,我难道是个玩具吗?不喜欢就扔掉喜欢再抢回去,她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我不能,我对她是谁,在哪里,做什么,根本没有兴趣,也不可能去找她。”

“翩翩,你妈妈是有苦衷的……”

“好了爸,别说了,我出去透透气。”

桑宁拼命忍下去那股火,站在病房走廊的尽头吹风,她觉得浑身滚烫,眼皮也热得厉害,应该是发烧了。

她抱着手臂,风吹过脸颊,得到片刻的凉意。

桑宁努力抑制汹涌的情绪,她是人,活生生的人,有思想,会哭会痛,是独立的个体,为什么在别人眼里只像是一件玩具?

说喜欢勾勾手指在一起,说不喜欢就只是用来打发时间,不想要的时候丢在别人门口,全然不顾她死活,想要回去动动嘴皮子就让她回去。

她究竟算什么?

想得出神,衣角突然被轻轻一拽,桑宁回眸,看见身侧站着笑意温柔的温槿,医院附近的饭菜油盐重,价格也不低,温槿都是回家做好饭,再装进饭盒里送过来。

姐妹连心,温槿感觉出桑宁这趟回来状态不太好,柔软的手指勾住桑宁的手,晃了晃,用自己的方式无声地安慰她。

“还是姐姐最好。”桑宁撒娇似的抱上去,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温槿始终笑着,眼睛漆黑透亮,会说话一般,她轻拍着桑宁的肩膀。

起码还有依靠,在姐姐面前,她可以永远做个小孩儿。

撒了会儿娇,桑宁意识到该吃饭了,再说她在发烧,应该和温槿拉开距离为好,桑宁松开温槿,往后退了退,微微弯腰伸手去拎她手中的饭盒。

“这么一大盒很重的,姐姐,我来拿。”

温槿怎么都不肯让她拿,往后缩了缩,桑宁只拽住了温槿的袖子,不小心往上提了一节,竟然看见她纤细的手臂上几点深深浅浅的淤青分外明显。

见那些伤暴露在外面,温槿忽然变了脸色,匆匆把袖子拽下去盖到手腕处。

即使被盖得严严实实,那些伤痕仍晃在眼前。

刚才勉强压住的那团火急急地窜上来,烧得桑宁整个人发昏,她快速地深呼吸两口,暂时维持清明,一字一顿地问:“谁干的?”

桑宁跟着温爸练武那几年,大大小小不知道受过多少伤,身上青青紫紫是家常便饭,她了解这些伤。

温槿手臂上的根本不是摔伤或者碰伤,桑宁看得分明,有的地方已经掐破了皮,在白细的手臂上触目惊心,显然是人为的。

饭盒沉甸甸地坠在手肘处,温槿急忙打手势,她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解释得乱七八糟,桑宁看了半天,只明白温槿在说和别人没关系,是她自己弄的。

见温槿惊慌,怕吓着她,桑宁不动声色,没再追问,只是接过她手中的饭盒:“先吃饭。”

清淡的家常菜,温槿手艺得到了温爸的真传,即便是少油少盐也做得别有滋味。

只是父女三人都各自怀揣心事,这顿饭吃得并不舒坦。

吃过饭,桑宁买了点营养品去邻居阿姨那里一趟,感谢她帮忙照看着,邻居阿姨是爽快的性格,摆着手:“翩翩这是跟我客气啊,从小看着你长大,拿你当自家闺女看,这么多年了,哪用得着这些。”

“阿姨,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您才更要收下,当是我的小小孝心。”桑宁眨眨眼,说得暖心得体。

阿姨眉开眼笑。

正当她想试探着问问姐姐的事,阿姨突然凑到她耳边,声音很小,怕别人听见似的:“我看槿槿和那个戴金链子的小黄毛走得很近,那可不是个好人,地痞流氓,槿槿单纯,别让这种混子给骗了。”

戴金链子的小黄毛,阿姨很会抓主要特征,桑宁立刻回想起来,之前见过一面,是原海。

原海怎么会和姐姐扯上关系。

阿姨的话像小锤,一个字一个字地砸下来,从阿姨家回来桑宁一直心神不宁,她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回家洗了个热水澡,断断续续的发烧,没好利索,人特别容易疲惫,桑宁从药箱里找出感冒药和退烧药,按照用法吞了几片,药很苦,一口水没送下去,舌头苦得发麻。

桑宁的脸皱起来,把一大杯水喝得见了底,总算是好受了些,药箱敞开着,她把药收拾好,突然怔忪。

这个药箱……是盛连浔买给她的,担心万一生病了他不在身边,怕她不知道要好好吃药,还特意选了粉色,说这是可可爱爱的少女色,衬她。

往事没有办法回忆,因为太好太珍贵,会让失去变得更伤筋动骨。

桑宁恨恨地拍上药箱透明的盖子,把它塞到茶几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