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Furious Storm狂怒风暴(第3/17页)

小米当下的态度又是另一个不确定因素。

他要找到小米,说服她跟着自己离开硅屿,飞越数千公里宽的太平洋,然后让一群美国专家打开脑壳,排除里面的定时炸弹。这听起来比本地的传说更加离奇。她会相信他吗?

更大的问题是,她还需要陈开宗的拯救吗?

或许因为大雨的缘故,所有的芯片狗都被关进屋里,雨水和风也让它们的嗅觉失灵。陈开宗庆幸自己不用像老板斯科特一样徒手制伏恶犬,他蹑手蹑脚地靠近一间棚屋,从窗口边缘探头窥视。

一名陌生垃圾男子半裸着躺在床上,头上的增强现实眼镜闪烁蓝光。

陈开宗俯下身,像条搁浅的鲸鱼般笨拙挪向下一间棚屋。这回是两个女子,身上佩满由废旧电子零件拼嵌成的繁复饰品,正随着增强现实眼镜同步闪光。他再次离开,在接下来的数间棚屋中目睹类似情形,陈开宗开始意识到这并非出于偶然。

他找到由两间紧挨棚屋中间穿过的狭长缝隙,雨水浸泡着垃圾发出令人窒息的霉臭味,墙壁是铁锈混合苔藓的颜色,胡乱涂鸦着抽象的男女生殖器图案,一切都变得黏湿污秽。陈开宗强忍呼吸,小心翼翼地从两扇几乎无法同时开启的窗户下沿探出脑袋,如他所料,两间棚屋中都躺着佩戴增强现实眼镜的垃圾人,甚至,连蓝色闪光的节奏都如此同步,仿佛是一场无声静止的音乐会。

陈开宗没法不去回想小米过油火时的诡异情形。

不仅是光,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似乎也高度同步,时而紧张,时而惊叹,时而微笑,像有无数根隐形的丝线由某只大手指尖散开,伸入这污秽之地上的每一间棚屋,牵动着每一个垃圾人的表情肌。在陈开宗的经验中,只有高度移情的原教旨主义宗教仪式才能达到如此效果。仿佛一股湿冷之气吹入他的脖颈,陈开宗忽然间整个后背像过了电般,所有的汗毛齐根竖起。

“谁?”他分明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叱问。

他转过身正想解释,但脚底湿滑,陈开宗连滚带爬地跌入一洼泥水中,土腥味灌满他的口鼻,浑身湿透。陈开宗恶心地呛了几下,吐出嘴里的泥沙,还没等他站起身,一阵寒意已经逼近喉咙。

那是一把鱼骨状的利刃,在风雨中发出磷光,而刀的鞘部,竟没入那条小臂的大理石状肌肉中。持刀人背着光,面部一片黑暗,只听见雨点敲打在身上发出的脆响。

“你不属于这里。”那竟是一把女人的声音,“你必须死。”

16

一张割裂时空的网。罗锦城盯着墙上的投影,若有所思。

尽管实时动态图像经稀疏矩阵及傅立叶变换后,大大压缩了传送数据量,但在低速限制下仍然显得迟滞、跳跃、断裂。黑暗底色上,如银河般遍洒恒河沙数的光点,在三维坐标系中铺排成不规则拓扑面,如一张由亿万宝珠结成的因陀罗网,描摹出空间的起伏、扭曲与褶皱。每个光点都闪烁着不同颜色亮度的光,代表数据类型及流速,但单凭肉眼无法辨别差异,除非将尺度拉大到一定范围。

光打在罗锦城身上,如幽灵般在银河边缘剪出黑影,仿佛这实相世界中缺失的一块。

硬虎的低沉嗓音从扩音器传出,滔滔不绝地解释着所发生的一切,丝毫不顾及听众对于专业名词的艰难理解。

“我什么也看不见……”罗锦城喃喃地说。

银河中被截出一小块方形区域,迅速膨胀、扩大,观看者恍如置身于宇宙飞船,高速驶入陌生星系。那数百个光点如恒星燃烧,环绕着不断跳跃的密集数据。其中的几颗被高亮强调,剩余星体暗下模糊。

“慢箭系统感应到一些不寻常的动态。看这几个点,它们突然变得活跃,但并没有触及警戒线。”

“能找出它们的具体位置吗?”罗锦城大手一挥。

“这张网是按IPv6地址虚拟出方位与距离感,尽管会有跳转或掩藏,不过我们可以追踪到它在物理世界中的相应位置。不过,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

画面再次缩小,回到璀璨银河。数百个散落其中的光点同时高亮闪烁,排布位置寻不出丝毫规律。

“就好像夜空中彼此相隔数百万光年的数百颗恒星,同时爆发超级耀斑,它们发出的光和能量穿越宇宙,到达同一个观测点,所经过的时间差距之大,有如微秒与世纪之别。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跳频伪装技术,我不认为垃圾人的设备能够做到。”

美国佬在搞鬼。罗锦城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还有别的办法吗?”

“硬虎呾有,那就是硬虎(一定)有。”硬虎说了个冷笑话,声音暴露出兴奋难耐。“在我的系统里,每一个数据节点都会实时反映其他所有节点参数的变化,这也是能够克服限速的关键。我已经过滤出以同样节奏律动的数百个节点,这其中一定有一个是中心节点,但我还需要更多的数据。给我点时间。”

罗锦城转过身来,面孔隐没在浩瀚的数据银河中,看不清表情。他走到八仙桌旁,拿起斯科特留下的手机,瞄了一眼时间。

“你还有20分钟。”

“20分钟?”

斯科特坐在车里,听后座的新煜同声传译由手机内置窃听器传回的讯号。

“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新煜揉揉发烫的耳朵,对自己荒腔走板的翻译信心不足,“实在抱歉。”

“没关系。”斯科特开动雨刷器,在前窗的水帘中刷出一片扇形区域,罗家大宅便在不远处,像一座阴森的堡垒矗立在风雨中,“你不介意再等等吧。”

“我比较介意你现在让我出去。”新煜露齿一笑,“老实说,自从修了跨海大桥之后,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猛的台风了。听老辈人说,水淹起来时,连汽车都会被冲走。”

“修桥和台风有什么关系?”斯科特心不在焉地搭话,边注视着罗家大宅内的动静。

“改了风水啊。在硅屿和鮀城的中间,大桥要横跨过一座凤岛,据说凤凰的翅膀便是被桥墩给镇压住,再也飞不起来。从此,特大台风总会绕道走,再也没有正面袭击过这片海域。当然啦,还有一说是鮀城和硅屿的运势也被压制住,一直在走下坡路。”

“有意思。”斯科特嘴上说着,心里却想着,你们中国人擅长在一切毫无联系的事物间建立因果关系,但就是不从自己身上寻找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