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 18 日(第3/4页)

“别这样,利昂,你我是同一边的。一堆有钱的混账拍鲸鱼拍到死,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是没有好处。”

“大家都听你的。你若能挺身反对赏鲸,议题的论述分量就截然不同。你这样的人对我们很有用。”

安纳瓦克停下脚步,挑衅地看着灰狼。“没错,我对你们是很有用。但除了那些真正有需要的人之外,我不想为任何人带来好处。”

“那里!”灰狼伸出手臂,指向白鲸池。“它们就有需要!我看到你窝在这里和被关的动物和平相处,就觉得恶心!把它们关起来,催赶它们,简直是慢性谋杀。只要你们开船出海,就又进一步戕害了动物。”

“你吃素吗?”

“什么?”灰狼困惑地眨了眨眼。

“我只是在想,谁因你的夹克而被剥皮。”

他继续走。灰狼惊讶地停了一会儿,才又大步跟上安纳瓦克。

“这是两码子事。印第安人一直与大自然和谐共处,他们用动物的皮毛……”

“省省吧!”

“这是事实啊。”

“你知道你有什么问题吗,杰克?正确来说,你的问题有两个。第一,你假环保人士之名,行捍卫印第安人之实。印第安人的生活形态早就改变了。第二,你根本不是印第安人。”

灰狼脸色苍白。安纳瓦克自问还可以刺激这个大块头到什么程度。灰狼有好几回因为伤害罪,上了法庭。他单凭一双手,就能永远结束这个话题。

“你干吗说这些鬼话,利昂?”

“你只有一半的印第安人血统。”安纳瓦克说。他站在海獭池前,看着水中深色的躯体如巡弋飞弹般快速游过,皮毛在晨光下闪烁。“不,不仅如此。你印第安化的程度大概同西伯利亚的北极熊差不多。因为你不知道自己的归属,因为你一事无成。只是自以为有所谓的环保事迹,就任意在那些被你认为要负责的人头上撒尿。不要把我扯进去。”

灰狼在阳光下眯起眼睛。“你说的话真难以入耳,利昂。”他说,“为什么我听不到人话,只听见废话?到处都是杂音、声响,好像一车车鹅卵石倒在铁皮屋顶上。”

“去!”

“见鬼了,我不是来吵架的。我到底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不过是一点支持而已!”

“我没有办法支持你。”

“你看,我还好意来通知你我们下次活动的讯息。我大可不必这么做。”

安纳瓦克竖起耳朵,“你们要做什么啊?”

“赏观光客。”灰狼笑得很开心,洁白的牙齿如同象牙般闪闪发光。

“那是什么玩意?”

“嗯,这个嘛,我们要出去拍你的观光客,惊讶地盯着他们。我们要把船开得很近,用力抓着他们,好让他们体会被人家色迷迷看着、摸着,是什么滋味。”

“我可以禁止你们的行动。”

“你没办法禁止,这是个自由的国家。没人可以管我们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开船。你懂吗?活动是准备好了,但你若稍有反对,我可以考虑让它告吹。”

安纳瓦克凝视着他,接着转过头继续走。“反正也没有鲸鱼。”他说。

“因为你们把它们赶跑了。”

“我们什么事也没做。”

“是啊,人类永远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愚蠢的动物。它们不断地游入飞来飞去的鲸叉之间,或者不停摆弄姿势,因为它们想为家庭相册多提供些照片。不过,我听说它们又来了。最近几天不是出现了一些座头鲸吗?”

“是有一些。”

“你们的生意很可能一败涂地。你要冒险让我们把你们的业绩曲线再往下拉吗?”

“去你的,杰克。”

“嘿,最后一次机会啰。”

“真令人安慰啊。”

“天啊!利昂!至少随便在一个场合为我们说句话。我们需要钱,我们是靠捐款过活的。利昂!就站一次出来嘛。这是好事一桩,你难道不懂吗?我们追求的其实是同一件事。”

“我们追求的不是同一件事。再会,杰克。”

安纳瓦克加快脚步。他其实很想跑,但不想给灰狼留下逃跑的印象。灰狼那个环保人士站在原地。

“你这个死板的混账!”他从后面吼着。

安纳瓦克不回话,目标坚定地走过海豚馆,往出口去。

“利昂,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也许我不是真正的印第安人,不过,你是!”

“我不是印第安人。”安纳瓦克喃喃自语。

“喔,真抱歉!”灰狼吼着,仿佛听见他的话。“你与众不同,是吧?为什么不留在你的根源地,为什么不在人家需要你的地方?”

“混账!”安纳瓦克咒骂了一声。他气炸了。先是那个笨女人,接着是杰克·灰狼。今天因为实验成功,原本该是美好的一天,然而现在的他,只剩下被掏空和不悦的感觉。

你的根源地……那个没大脑的肌肉男在妄想什么?竟拿他的身世来指责他?

在人家需要你的地方!“我就在人家需要我的地方。”安纳瓦克嗤之以鼻。

一个女人经过,困惑地看着他。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站在街上,气得发抖。他走去开车,前往萨瓦森的小码头,搭渡轮回温哥华岛。

隔天凌晨六点他就醒了,盯着卧铺舱低矮的天花板好一会儿,决定要去赏鲸站。

粉红色的云层如絮般层积在地平线上。天色渐亮,镜子般的水面映照出四周的山、小屋和船。几个小时后,第一批观光客就会到来。安纳瓦克走向桥尽头的橡皮艇,爬上木制的平台,望着外面好一会儿。他爱死了大自然苏醒时的沉静气氛。没有讨厌的人来打扰。斯特林格那个让人难以忍受的男友,此时仍躺平在床上,不会吵他半句话;而爱丽西娅·戴拉维这种人也还沉睡在无知的梦中吧。

还有杰克·灰狼。他的话回荡在他脑中,久久不去。灰狼也许是个笨蛋,却总有办法在伤口上撒盐。

两艘小艇滑过。安纳瓦克考虑是否打电话给斯特林格,说服她一起出海。的确有人看到座头鲸,显然它们只是姗姗来迟。这事一方面值得高兴,另一方面却无法解释它们前些日子到哪里去了。也许有办法辨认出其中一些座头鲸。斯特林格的眼力很好,安纳瓦克也希望她作陪。她是少数不会对他身世问东问西的人:从不好奇他是不是印第安人、还是比较接近亚洲人,这类有的没的。

珊曼莎·克罗夫也问他同样的问题。奇怪,他应该告诉她更多自己的事才对。她这个 SETI 研究员现在应该在回家的路上。

你想太多了,利昂。

安纳瓦克决定让斯特林格多睡一会儿,自己出海。他到赏鲸站里拿了笔记本电脑,连同相机、望远镜、录音机、水下麦克风、耳机、秒表,放到防水袋里,还拿了杂粮棒和两罐冰茶,一起带到蓝鲨号上。他缓慢行驶在海湾中,离开房子好一段距离后,才开始加速。橡皮艇的前端翘起。风打在他脸上,一扫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