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 18 日(第2/4页)

“我也没有这么说。”

“不。你支持盖洛普的理论:某些动物能根据自己的心理状态来揣摩其他个体。”

“我说灵长类。”

“这点,始终备受争议。总之,你谈到海豚及白鲸时,并没有事先设限。或者,是我没有听到?”

“在这种状况下是不需要设限的。”安纳瓦克有点暴躁,“这些动物认得出自己,早已得到证明。”

“有些实验是可以这样推测,没错。”

“你的意思是?”

她耸耸肩,圆圆的眼睛看着他。“嗯,这不是很清楚吗?你可以看见白鲸的反应。但是你如何知道白鲸在想什么?我清楚盖洛普的研究。他认为,我们可以证明动物能够设身处地了解其他动物。不过,前提是,动物具有和人类相同的思考和感知能力。你今天给我们看的,只是试图将鲸鱼拟人化罢了。”

安纳瓦克哑口无言。她就是要烦他,用的还是他自己的理论。“你真的这样想吗?”

“你刚刚不是说,鲸鱼和我们比我们想象中的类似。”

“你为什么没有好好听,你贵姓……?”

“戴拉维。爱丽西娅·戴拉维。”

“戴拉维小姐,”安纳瓦克聚精会神,“我是说,鲸鱼和人类彼此相近的程度,远高于我们的想象。”

“这有什么不同?”

“立足点不同。我们并不是要证明鲸鱼和人类一样,或者把人类当成理想形象来评断动物。重点是寻找根本的相似性……”

“但我不认为,动物的自我意识能与人类的自我意识相比。两者的基本前提本来差异就大。比方说,人类有持续性的‘我’这个概念,从……”

“错!”安纳瓦克打断她的话。“就算是人类,也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会发展出一个持续性的自我意识。这点经过证实。幼儿约在一岁半到两岁之间,才会辨识镜中的自己。在这之前,他们完全不懂何谓自我存在,对自己的精神状态也没有意识,比我们刚才看到的鲸鱼还少。请你停止一味引用盖洛普的理论。我们在这里要做的,是去了解动物。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我只是想……”

“停!在你想做任何事之前都该先想象一只白鲸会怎样评断你。换做白鲸看你站在镜子前面观察自己,会是什么情况?你在自己脸上做记号,白鲸又有何感想?它将得到一个结论,就是你能认出镜中的自己。其他的行为对它来说,只是愚蠢的动作。比方看到你的穿着和脸上的妆,它甚至会怀疑你是否还认得出镜中的自己,质疑你的精神状态。”

爱丽西娅·戴拉维脸红了起来。她想开口,但是安纳瓦克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

“当然,这些测试只是开始。”他说,“认真研究鲸豚的人,并非要恢复鲸豚是人类的友善好友这种神话。显然,鲸豚对人类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它们生活在另一个空间,有别的需求,进化的方向和我们不同。如果我们的研究有助于提升对它们的尊重,保护它们,那么再累都值得。”

他又尽可能简短回答了几个问题。爱丽西娅·戴拉维尴尬地退到后面。最后解说结束,安纳瓦克送走所有人。他和研究团队约好下次碰面的时间,谈论之后该做的事。终于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池边,深呼吸放松一下。他不是特别喜欢面对公众的工作,然而这是未来他所要学习的。

他的职业生涯正上轨道,他会成为一个声名卓越的年轻有为科学家。未来他得继续和爱丽西娅·戴拉维这类人争执。这些大学新鲜人,书读了一堆,看过的海水却可能还没有一斗。

他蹲了下来,手指轻触白鲸池冰冷的水。那是个曙光初现的清晨。他们喜欢在水族馆的非营业时间,进行测试及学术研究。下了好几个星期的雨终于放晴,3 月这几天的天气格外好,太阳暖暖地照在安纳瓦克身上。

那个女学生说了些什么?他尝试将动物拟人化?

这个指责真是让他心痛。他自认始终秉持冷静的态度做学问,生活也尽可能理智,不喝酒、不参加派对、不爱出风头,不信口雌黄;既不相信神,也不接受带有宗教色彩的行为。对他来说,任何一种神秘学都是诡异的。他竭尽所能,避免把人类的价值观投射到动物身上。尤其,海豚成为浪漫想象下的牺牲者,危险性并不低于仇视、鄙视它。这种想象将海豚变成较高等的人类,效法海豚成了人类改善自己的方法。同一种沙文主义,表现成极端方式,就是毫无保留地神化海豚。它们不是被折磨至死,就是被爱到极致。

那个长着兔宝宝牙的戴拉维小姐竟然班门弄斧,想用他自己的理论来教他。

安纳瓦克继续拍着水。没多久,一尾 4 米长的雌鲸游向他,是那只被做了记号的白鲸。它伸出头来让他抚摸,发出哨音般轻微的声音。安纳瓦克自问,白鲸是否具有和人类一样的感觉,或有能力了解人类的感觉?实际上,此类证据的确很少。爱丽西娅·戴拉维多少是有道理的。

但是,也无法证明它们不具此能力。

白鲸又发出一次叫声后,沉到水底下。安纳瓦克看到人影。他转过头,看见身旁有双绣花牛仔靴。

喔,不会吧,他心想。真是雪上加霜。

“呐,利昂,”一个男人踩上他身旁的池缘,“你们今天在虐待谁啊?”

安纳瓦克站起身,看着走过来的人。杰克·灰狼,一副刚从西部牛仔片跳出来的模样。健美的体格包裹在满是油渍的皮外套下;宽阔的胸膛前挂着印第安饰品;插有羽毛的帽子下,一头及肩的乌亮长发。头发似乎是杰克·灰狼唯一整理的部位,其他地方看来像在荒野中度过好几个星期没水没肥皂的生活。安纳瓦克看着他黝黑、面带揶揄的笑脸,只能淡淡回一个微笑。“谁让你进来的,杰克?伟大的曼尼陀①?”

灰狼嘴笑得更开了,“特别许可。”他说。

“喔,是吗?什么时候开始你有特别许可了?”

“教宗本人给了我特别许可。不鬼扯了,利昂,我跟其他人一样从前门进来的。五分钟前已经营业了。”

安纳瓦克一脸困惑看了一下时钟。灰狼说得没错,是他在白鲸池边忘了时间。

“我希望,这次碰面是个偶然。”他说。

灰狼噘起嘴唇。“不完全是。”

“所以,你是来找我的啰?”安纳瓦克慢慢移动,要灰狼跟着他走。第一批参观者陆陆续续踏进展览馆。

“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他接着问。

“你很明白可以为我做什么。”

“还是老调?”

“加入我们的行列吧。”

“别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