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到来的日子(第4/54页)

人的记忆真是奇妙的东西,现在我依然能够回忆起当时谈话的内容。我的脑海中始终保存着一幅清晰的画面,当时的情景与气氛完全活灵活现地展现出来。其实,当时的我已经快到了词穷的地步,但是我依然倔强地按照自己的主意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装出一副高傲的模样,仿佛内心因感情受到伤害而痛苦不堪的神情。帕洛德则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哲学家,一副境界高深、谆谆教诲的姿态。

此时的我们正在户外散步,夏天的夜晚格外温暖。我们的谈话也显得更加随心所欲。但是我敢肯定,至少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我一边说着一边在空中打了个手势:“很多时候,我甚至希望你说的那个叫作彗星或者什么的东西真的会与我们生活的地球相撞,人类随即全部毁灭,这样一来,所有的战争、罢工、骚乱、嫉妒、爱情等等生活中一切悲惨的事情就都跟着消失不见了!”

“啊?”帕洛德有点意外,应该说这想法令他措手不及。

当我的话题已经转移到别的事情上时,他才文不对题地说:“那样只会令生活的苦难加重而已。”

“你说什么?”

“真的与彗星相撞的话,事情只会向着更坏的方向发展,到那时,我们从生活中得到的一切都会比现在凄惨得多。”

“但是,我不明白,为何会是我们从生活中得到的一切呢?”我说道。

现在你明白了,我们的谈话方式就是这样的,我们一边沿着屋外狭窄的街道散步,一边交谈着。我们走得不快,上了台阶,又进了小胡同,最后来到一条大道之上。

每当与帕洛德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感到话多得说不完。

我觉得在对待自己过去这件事情上,我可以完全摆出一副全然超脱的姿态。随着时代的变迁,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人,曾经那个狂妄自大的愚蠢青年已经彻底从我的人格中消失。但是他过去所遇到的那些烦恼却依然留在我的记忆中。除此之外,他在我眼中只是一个庸俗虚伪,目中无人,虚张声势的家伙而已。除了本能中的可怜之外,我对他再也没有任何留恋。但是我不能否认他就是我自己,而这种怜悯之情也完全是过于熟悉彼此的后果。对于他的各种动机我都可能理解甚至叙述出来,也许这会导致所有读者都放弃对他的怜悯之情。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我不能对他的品质进行遮盖,更加不能为他的品德进行自私的辩护。

一直都是我在讲话。相信如果有人对我提出质疑,认为我的言语过于唠叨甚至缺乏条理,我一定会大为震惊的。

帕洛德虽然也是个年轻人,但是性格十分内敛,寡言少语。在任何方面都能表现出良好的自我克制,甚至偶尔略显拘束。相对来说能言善辩的我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其实这样的天赋对每个青年人都是极为重要的。而且私下里,我悄悄地对帕洛德进行了一番诊断,最后的结论是他有些迟钝。在我的想象中,他的样子总是很安静,就像一个孕妇,手脚都被某种科学的警示柱绑住了一样。但是也有我不曾注意的方面,虽然我自认为手脚灵便,尤其善于打手势或者握住一支笔,其实这些事情对于帕洛德来说也同样不在话下。虽然我一直都在炫耀自己的文学功底和速记本领,以及在罗顿经营的事业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但是我其实并不认为这种指尖的天赋与大脑的某个领域产生着联系。虽然帕洛德在圆规课程的复杂运算上很下工夫,但是他的主要精力并不在此。现在,帕洛德已经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在一个伟大的时代名扬四海。相比之下,我自己最多只能算一个在智力的森林里辛苦伐木的工人。可能今天的他会像我一样微笑着回想过去,曾经那些阴暗的日子里,我是一个多么装腔作势的人啊,不仅总是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还处处以他的恩人自居。

那天晚上,我的口才异常优秀,一直拉着他说个不停。很明显,罗顿成了令我感到困扰的重要原因,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比如那些与罗顿相似的雇主,非正义的工资奴役,以及将我们的生活强行拖入死胡同的那些盲目的工业化。我被这些事情苦苦缠绕住。然而,当我重新对这些事情进行审视时,在我的灵魂深处看到的依然是内蒂的影子,意想不到地关注着我。我一直悄悄保存着自己的爱情故事,将它置于自己与帕洛德之外的某处,想想自己一直以来装腔作势,这也是原因中的一部分吧。

我不会对这个愚蠢青年的言谈进行过多描述的,因为那必定会招致你的厌烦。虽然苦闷与厄运连连侵袭着这个青年,甚至那让人苦恼的羞耻也被他的声音化解了不少。其实,此刻我已经不能将我当时没完没了的言辞与过去对帕洛德讲过的话详细区分开来了。比如光是时间就已经弄不清了,不知道是在那之前,之后,还是就在那个时刻,再或者只是某个偶然的机遇。我承认,我已经陷入了毒品的泥潭。

“你真的不该那么做,”帕洛德突然对我说道,“不要再让那些毒品伤害你的大脑了。”

在我们党未来的革命事业中,我的大脑以及我的辩论才华都将是无价的宝贵财富……

不过我现在回想起来,在我们的谈话中,有件事情确实被提到过。其实在我开始行动之时,内心就已经做好不会离开罗顿的决定,对于老板的辱骂不过是我在帕洛德面前死要面子的表现。

“我对罗顿一家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我对着帕洛德一边讲话,一边做出一个夸张动作。

“悲惨的时期就要到来了。”帕洛德回答说。

“明年冬天。”

“还要更早一些。一直生产过剩的美国人准备推行倾销政策。一场巨大的波动正要在钢铁贸易中掀起。”

“这我管不着,反正罗顿银行是永远不可能倒闭的。”

“囤积硼砂?不,我已经听说……”

“你听到了什么?”

“行业机密。不过对于陶工来说危机已经迫在眉睫,这也算不上什么机密了。我只能告诉你一小部分,投机和借贷一直都在继续,那些老板们也不再满足于只经营一种生意了。过不了两个月,半个山谷的表演可能就要开始了。”这段精辟的长篇大论简直不像从帕洛德的口中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