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神食在乡村 第一章 神食的到来(第2/5页)

他很适合他的村子,当那天日落黄昏时,斯金纳太太——你们该记得她的出逃——完全未被怀疑地带着神食来到这个寂静纯朴的地方时,你们最好把牧师和村子放在一块来设想,就像他们往常那样。

当时,在夕阳下,村子呈现出它最美好的样子。它在山毛榉树悬垂的枝叶下沿山谷展开、一排茅草或红瓦盖顶的小屋,带有架着棚子的门廊,门前种着成行的月季。从教堂旁边的紫杉树沿路而下直到桥边,房子愈来愈密。

在旅店那一边的树丛中,隐约可见牧师那不太奢华的住宅,乔治时代早期式样的正面已随时间的流逝而敝旧。在山谷形成的低地中,在群山的轮廓上,教堂的尖塔快活地伸起。一条曲折的山溪细流中平静的天蓝色与雪白的泡沫相间,沿着一片弯曲的三角地带的中心,在一条茂密的芦苇、珍珠菜和悬垂的杨仰丛中闪闪发光。整个景致有那种成熟的、有教堂的古怪的英国风味——那种完善的样子——在温暖的日落时分,好似已臻于尽善尽美的境界。

牧师也显得成熟,他显得一贯地、根本地成熟,好像他早先就是一个成熟的娃娃诞生在一个成熟的阶级中似的,是个成熟的、充满活力的孩子。人们一眼就能看出,用不着他讲,他曾经上过一所覆盖着常春藤的古老公学,那里有辉煌的传统和贵族同伴,而没有化学试验室,从那里,他又去了一所极为成熟的哥特式的可敬的学院。他读的书没有几本是少于一千年的;这些书主要是占卜和早期公里会教派有益的布道书。他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肩膀宽阔,看去有些矮,他的脸从一开始就是成熟的,如今更是老熟了。一部大卫式的胡须遮住了他丰厚的下巴;他由于高洁,不佩带表链,而他朴素的教士衣服都是西区的裁缝做的。他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眯着眼睛,祝福地赞赏着他的村庄。他在向它挥动那厚墩墩的手了。乐曲的主题又在高唱:至矣尽矣,谁复能有它求?

“我们的位置好。”他婉转地说。

“我们有山保护。”他发挥道。

最后,他说出了自己的意思:“所有这一切都和我们没关系。”

他和他的朋友们此时正在讨论着民主、世俗教育、飞机、汽车和美国入侵以及民众读物之杂和任何高雅口味之消失等等当代的恐怖。

“所有这一切,都和我们没关系。”他又说了一遍。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一个人的脚步声传来,他转身望向后面。

你们想象一下,一个老妇人虽颤抖却步伐坚定,长着老茧的枯瘦的手攥着一个包袱,她的鼻子因为坚定的决心而皱缩。你们可看见她无檐女帽上的红罂粟花颤巍巍地拼命上下摆动,窄小的裙子下面那双蒙着灰色尘土的松紧口靴子慢慢地、不可更改地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在她胳膊底下那把破破破烂的雨伞,晃荡着向下滑。有什么东西能告诉牧师说,这个古怪的老太婆——至少就与本村关系而言——正是那个“多产的机缘”,那个“不可预见者”,那个软弱的人称之为“命运”的老巫婆呢。至于我们,我们知道,她不过是斯金纳太太而已。

因为她拿了太多东西,无法行礼,便装作根本没有看见牧师和他的朋友的样子,就这样,踢踢踏踏地从离他们三码远的地方走过去,一径朝前下到村里去。牧师默默地看她走过,同时一个评论又酝酿成熟了。

这件小事似乎一点重要性也没有。老太婆不一直就是随身带着包裹的样子么?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所有这一切都和我们没有关系,”牧师说,“我们生活在纯朴永恒的气氛中,诞生、劳作、春种、秋收。喧嚣声从我们身边经过。”

在他所谓的永恒东西方面,他总是伟大的。“沧海桑田,”。他总是说,“而人性——亘古不变。”

下边,斯金纳太太,虽不优雅,却是决心坚定,在怪模怪样地对付威尔默丁的栅栏踏级。

3

谁也不知道牧师对巨马勃菌是怎么想的。

无疑,他是最早发现它们的人之一。它们在沿村头到邻近的高地的这条小路上分散生长着——这是他每日巡视的必经之路。这种异常的菌子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一共将近有三十颗。牧师似乎分别地逐个审视过,还用手杖戳过每颗一两次。有一颗,他想伸开双臂去量一量,结果,在他的伊克西翁式的拥抱下,它爆开了。

他对几个人谈起过它们,说是“不可思议”!他至少对七个不同的人讲过他那著名的故事,说是地下室的地板被下面长起来的菌子顶开了。他查他的百科全书,看它是不是Ly—coper—don(网纹马勃菌),Coelafum或者Riganfeum——像所有他那类人一样,当吉尔伯特·怀特(英国博物学家)出名之后,便成了吉尔伯特·怀特的信徒。

他喜爱自己这个理论,说是Giganteum这个名称不适当。

人们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了那些白色球体正好就长在老妇人走过的路上,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出最后的一颗大菌长在离卡德尔斯小屋的大门不足二十码的地方。即使他注意到了这些,他也没有把自己的观察记录在案。他的植物学方面的观察,正是那些低等的科学人员称之为“受过训练的观察”——寻求某个确定的东西,而忽视其余的一切。他也没有将这种现象与几个星期以来卡德尔斯的婴儿引人注目的长大相联系。真的,一个多月以前的星期天下午,卡德尔斯去看望岳母时,曾听到斯金纳先生吹牛,说他如何懂得养鸡。

4

卡德尔斯家婴儿的猛长,跟着又是马勃菌,按说该叫牧师睁开眼了。上面第一个事实已经在施洗礼时到了他的怀抱——力量之大几乎无法抗拒。

当凝聚着神圣遗产和对于“艾伯特·爱德华·卡德尔斯”这个名字的权利的凉水落到孩子的额上时,小家伙大吼大叫,震耳欲聋。

母亲抱不动了,而卡德尔斯虽然踉踉跄跄,却得意洋洋地向那些婴儿身上相形见绌的父母们微笑着,把他抱到家人旁边的空座位上去。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牧师说。

这是卡德尔斯的孩子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他开始出生时不足七磅,无论如何,他会成为父母的骄傲。很快就看出来,他不仅是种骄傲,而且是个荣誉。一个月之内,这荣誉是如此之辉煌,以至于开始对卡德尔斯家的境状不适合了。

肉商给婴儿量了十一次体重。他本是个不爱讲话的人,不久他更是目瞪口呆了。头一次他说,“这孩子真棒!”第二次他说,“喔哟!”第三次说,“哎呀,妈呀!”而这以后,每次他只是大口出气,搔着头,带着前所未有的不信任神情看着他的磅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