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阿曼达(第2/3页)

“一些不可能的事。完全没道理。我不明白怎么会……”孩子睡着了。她把另一个乳房塞到裙子里,把他托在肩上,拍打着他的后背。“他死得很突然,说没就没了。也没生病,前一刻还活着,后一刻就死了。我始终没见到他的尸体。女儿们离开时,儿子们会发生什么事?”

阿曼达挤出一丝笑容:“这是个谜题吗?”

“谜题?我想也许是的。我不想再聊这件事了。”丹妮斯轻轻发出愁苦的笑声,把孩子换到另一侧肩膀。“跟我说说你怎么样?”

“我?我……怀孕了。”两个人都叹了口气,开始谈论怀孕后的各种小烦恼。阿曼达不禁担心自己会生个缺陷儿,但是她不会对丹妮斯说。

终于,另外两个女人加入她们,交流起了家庭疗法和孩子生病时该怎么办,阿曼达抽身离开,走向食物台。贝蒂做了著名的蜂蜜蛋糕,上面打成泡沫的奶油很快融化成黏糊糊的一滩。阿曼达切了一大块,端在手里吃得满脸都是。甜腻的感觉是沉重而醉人的,让她浑身舒泰。

“阿曼达,”贝蒂走过来,把一只手搁在她肩上,“看到你好好的,很快就要生育,我太高兴了。还记得去年夏天你让那些孩子多么害怕吗?你简直跟珍妮·所罗门一样坏。你打断了玛格丽特的鼻骨。还记得吗?”

阿曼达眨着眼睛:“不记得了。”

“嗯,做女人的第一个夏天,感觉怎么样?很痛苦,是不是?”

“是的,”阿曼达释然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们为什么不能把泥涂在身上到处跑?”

贝蒂笑起来。“肚子这么大,不能跑了。不过我理解。我们被困在家里,孩子们自由自在地到处跑。不过我想,我们也有过快乐时光。”

“我想是的。”

“至少我们知道秋天要来了。”曾经让阿曼达最难熬的季节摇身一变而为令人宽心的许诺。

“还有冬天,春天,然后又一年夏天。”

“不可能是别的样子。”贝蒂说着又笑了。

几个女人在吃蜂蜜蛋糕,嘴里鼓鼓囊囊地说着话,向她们走来。

“丹妮斯,阿曼达,”艾丽西亚·索尔说,“你们长大后的第一个夏天。”

“太难熬了,不是吗?”伊莎贝尔·约瑟夫说,两个人都轻声笑了。

“你的弗丽达怎么样?”贝蒂柔声问伊莎贝尔。伊莎贝尔叹了口气。

“夏天到来前,她还很麻烦。一直哭,不吃饭。夏天按时来了,我见她在花园里蹑手蹑脚,就放了一盘面包和奶酪出去,她把整整一盘全吃了。”

“那样到处跑肯定会饿的。”艾丽西亚说。

“他错在等待,”伊莎贝尔说,“他等了很长时间,我们只好把她从学校叫回来。还记得吧,她很不高兴?最好在他们还没长大,不通人事的时候就开始。那样的话一切都自然而然。”

“哦,我完全同意。”

“我不能相信,丽塔这时候居然不在经历果实之夏,”安妮·亚伯拉罕信步走过来说,“她又是肚子疼,又是情绪低落,什么都对,就是没来月经。”

“那么,明年夏天她就是几个大孩子当中的一个。”

“喔,是的,那样总要好些,她又多了一年做个孩子。只要月经来了,嗯……戒律可不是闹着玩的。”

“嗯,当然不是闹着玩!”

“我记得妈妈过去常说,小鸡能闻到血味,下的蛋也会大一点。”

“真的吗?”

“妈妈跟我说,我会让黄油变质。有一次我偷偷搅了搅,用手指蘸了点黄油。什么事也没有。”

“说到黄油,你尝过这块黄油面包了吗?”

“没有,是埃达·雅各家的吗?我发誓她丈夫交了好运。她妈妈说,她以前讨厌做饭,有一次把面包烤成了硬石头。她显然长进了。”

“嗯,我以前讨厌小孩子,我现在肯定不讨厌自己的孩子。”

“孩子不一样。”

“黄油面包也不一样!”

她们的笑声像一群麻雀翩翩高飞。阿曼达望着丹妮斯,看见丹妮斯在出神,心思在别处。贝蒂以前责备阿曼达,说她女性朋友太少,但是这次聚会提醒了阿曼达,为什么她不想交女性朋友。谈论身体机能、甜食,有孩子的女人沾沾自喜,这一切很快就让她感到厌烦。当然,除了安德鲁和爸爸,不允许跟男人说话,以前跟她一起疯跑的女孩又都对她视而不见。

窗外有几个满身泥水、认不出是谁的孩子飞跑过去。阿曼达很想拳头把玻璃砸碎,但是把这种冲动压了下去。

蛋糕吃在胃里让阿曼达觉得鼓胀,她的牙齿也因为吃了甜食有点疼痛。她转了一圈,看着快乐的女人们和打着瞌睡的陪护人,忽然很想独自待在家里,蹲在凉爽安静的地窖。

简·雅各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你感觉怎么样,阿曼达?”阿曼达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很好。只是,嗯,觉得有点不舒服。”

简心不在焉地拉起阿曼达的手,她的手掌让阿曼达畏怯。它又软又湿又黏,就像那块蛋糕。阿曼达笑着含糊地找了个借口,取过珍贵的网罩缠在自己身上。她一边像陀螺一样旋转,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废话:她感到疲乏,今天过得很开心,蛋糕真美味,见到大家太好啦,诸如此类。她瞥到巴尔萨泽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好像她是个疯女人。她冲出房门,如释重负走进夏天潮湿的空气中,女人们身上黄油和面包的味道粘在她的肌肤上。她深吸了几口气,马上感觉好点了,开始拖着脚向家走去。安德鲁被人叫走,又要整晚修理屋顶,阿曼达会坐在厨房里,把脑袋搁在膝盖上,张开双腿给隆起的肚子留出空间,两眼呆呆地瞪着地板。

通往阿曼达家的道路近旁,还有一条小径穿过草地通向海滨。阿曼达闷闷不乐地想着家里等着自己的空旷,简直听得到回音。她犹豫着改变方向,踉跄地走上砂砾越来越多的小路,直到她依稀看见前方海风吹拂的海滨。初升的月亮沉重地挂在天上,低垂,膨胀,呈黄油般的金色。

“阿曼达。”

她回过身,透过眼前的灰色网格眯眼看去。一个男人站在她前面,跟她一样裹着网罩,离她很近,她得伸长脖子才看得见他。他的脸庞是一片闪烁的亮点,月光把金属丝变成了亮点。她使劲扭头,却怎么也看不见他的五官。

“阿曼达。”

他声音低沉,叫她的名字时一字一顿,好像在念咒语。她嘴唇发抖。他向她逼近,步伐缓慢,势不可挡,她趔趄地向后退去。海浪沙沙地拍打着海岸,像发烧时低微的呼吸。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她想回答,嘴唇却害怕得发麻,笨拙,只能喃喃地发出不成调的声音。她的脚后跟退到了越来越潮湿的沙子上,她感到咸水舔舐她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