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记忆陷阱(第2/5页)

“你所看到的问题,都是你被人类所编造的自以为是的谎言迷惑了,你的这种想法,在百年前的确盛行,它叫作人文主义,讲的是人类多么尊贵,人类生来平等,人类享有天赋人权……呵呵,可是,你作为人类当然会这么说,你们想过鸡鸭鹅的想法吗?问过大海里的海豚是否同意?”他又是一阵冷笑,“所以,这都是人类的自欺欺人罢了!”

他掏出一包香烟,推到我面前,继续说道:“在我们看来,社会才是一个生命,无论智人还是慧人,都是为社会的健康发展、进化而服务的,对社会有利的,我们都要保留,但是要拖累社会发展的,必须要清除!所以,你在草原上遇见的那群怪物,并不包含在我们社会健康发展的范围内,国家没有必要因为这些人去浪费资源,他们的存在,只会拖累我们向前进!而你说的樱子,花姐不都跟你解释了?每个人在这个社会中都是有分工的,妓女在你们的文化中似乎是一个受歧视的字眼,可在我们的社会中,它和官员,和商人,和教师,和服务于社会的所有工种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只要社会需要,她们就必须存在!而你怨恨我们将你们这些战犯的后人用来服役,感觉这样不公平?哼,那让你们死了,你觉得公平吗?联合政府不会养一群没有用的囚犯,如果不能合理利用你们的价值,那你们只有死路一条,这样才能让资源不会白白消耗!我们只看事实,你父亲犯下了弥天大罪,他虽然死了,但是他的罪行是实实在在的,而你作为你父亲这段信息流的延续,当然有义务替程成受罚!但是,我们也规避了你作为程复的人格,而是用程成的记忆替代了你的记忆,所以,服刑的人,不是程复,而是程成!那么,程复在哪里呢?程复只不过是一段沉睡的数据罢了,等你父亲刑满释放的那一天,你的数据人格就会苏醒,你就可以重新拥有这具肉体,在社会中开始你新的生活。”

“荒谬!”

“哦!对了,按照程成的罪过,他可能要在夸父农场服刑105年,当然,如果你的身体有幸活到了那个岁数,我们会给你自己的人格一个选择,你如果嫌弃被程成用旧了的肉体,那么你可以将自己的数据植入一具机械身体,成为一个慧人。”

听完秦铁的长篇大论之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

不过我每天还是会接受审讯,依旧是那两张冰冷的面孔。他们看过我的记忆之后,似乎对程雪非常感兴趣,有两场审讯是围绕程雪展开的。他们的机器提取的只是大脑存储的一段段场景,并没有一条线将这些场景串起来。他们也不知道我当时的情绪和态度,所以看完场景之后,又带出他们更多疑问。

“程雪有没有详细介绍她的来历?”

“没有。”

“你们智人的大脑天生有个弊端,就是很难专注地去记录一件事,就像你很多次和程雪进行交谈的时候,一部分声音都被你脑内的贝塔脑电波所屏蔽,这就说明你当时的心情是焦虑、烦躁的——虽然我无法理解这种情绪——但我知道是程雪的话刺激了你,让你产生了贝塔脑电波,所以很多信息,应该在这些时刻被遗忘了。”

和程雪对话产生焦虑的缘由,要么是因为她对张颂玲和樱子的怀疑,要么是因为她回国的想法与我营救母亲、夸父农场囚徒的想法相悖,但是程雪确实没有详细说过这些年,她都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或者加入了什么组织。我只知道,她是祖国派来营救我的,其他的我没问,我认为也没必要问。

“你们为什么想知道这些?”

“你的信用评级分数太低,没有权限向我们提问。”

“那我实在没什么可告诉你们了!”

之后的几次提审,他们又问了关于萨德李与保险柜中失踪的物品,但我又知道什么?不过,通过他们的提问,我似乎能够猜出,联合政府并不知道萨德李的身份,这与程雪推断萨德李与张颂玲合谋去盗取保险柜中的东西,产生了矛盾。

萨德李和张颂玲如果不是为纯种人政府服务,又不是为联合政府服务,那他们到底是属于哪个组织呢?难道还有第三股力量周旋于两个国家之间?

被提审了八次,我已经精疲力竭。终于,秦铁再次出现了,我监狱的镜子里,又多了无数个用铁手臂抽烟的男人。

“你的判决已经下来了。”他将烟灰弹到了镜子上。

我“嗯”了一声,仰头看着他。“又要让我去开夸父农场?”

“你没得选择。”

“我作为程复,犯了罪,难道就不能让我做回自己?”

他冷笑一声:“我说过,你没得选择。”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愣了一下,没有惯性地说出刚才那句你没得选择,可见他还是好奇我的问题。“我从那两个慧人嘴里,实在问不出什么,他们不是人,没有人情味,但你不同。”

秦铁面无表情,“那我要提前奉劝你,不用奢求从我这里能得到什么机密,否则你会非常失望。”

“我问问程雪、樱子和花姐她们现在如何,这总可以吧?”

秦铁思索片刻。“程雪……你管她叫妹妹是吧?”他眼神中快速闪过一缕犹豫,“她的行踪不明,那天跳下清涧后,便和那个叫阿历克斯的男孩了无踪迹。”

抓住我心头的那只手,稍微松开了。

他又掸了掸烟灰,做了一段长达十秒的思考。“至于花姐和樱子,你的权限不足,无权了解。”

我重重地捶了一下床铺,以此来表达我的不满,他说了等于没说。

“秦铁,虽然你尽力做得像一个慧人一样,但你毕竟是有感情的。你也应该能体会到儿子对母亲的感情,所以,能帮我个忙吗?”

秦铁的嘴唇动了动,却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牢房。

2

母亲虽然是个囚犯,但她的待遇,显然好过了大多数智人。

一座直径50米的圆形透明玻璃穹顶——虽然落满了灰尘——罩住了这座小院,院子里是四间木结构的连体房屋,屋子之前,是一棵五六十年的大柳树,树下放着一个摇椅。房屋之下,种着两排青豆,由于缺乏日光照射,青豆秧子爬得还没有豆架的一半高。一只黑色的猫潜伏在豆秧的缝隙中,警惕地看着我走近。

走到柳树下,母亲打开房门,脖子上还挂着金边的老花镜。她凝着眉,盯着我一步步来到她的台阶之下。“请问,您……”

“是我?”我声音有些哽咽的沙哑。

这个场景我反复练习了很多次,我努力让自己平静,可是我现在发现,曾经的训练没有丝毫作用。我心内的堤防,轻松地就被母亲的那句呼唤冲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