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留得枯荷听雨声】

最终, 是掌门带着其他几位仙长,从这片荒原之中救走了他们。

黯淡的月光下,薄霜也如一声轻叹, 从大地之上散去了。荒原之上,苍凉的夜风掠过她的脸庞。

白飞鸿被云梦泽搀扶着,最后一次回首望了一眼赤红的砂海,一切都已烟消云散。无论是凛然的白霜, 还是渺茫的劫灰。

只有残留下来的些许寒意, 证明一切并非是梦境。

“丢了什么吗,师姐?”云梦泽见她停留,不由得开口问道。

“没有。”

白飞鸿微微摇头,看向云梦泽。少年身上也错落着大大小小的伤口,看得出赶到这里也经历了一番苦战。

“伤得重吗?”她轻声问。

“同你比起来, 算不得什么。”云梦泽抿紧唇, 定定地看着她,“下次别做这种事了。我——闻人峰主很担心你。”

她抬起手来, 想要碰一碰他脸上的伤口, 却因为这个动作牵扯了伤处, 不由得闷哼一声,微微弓起脊背来。

单手捂着心口,被洞穿的灵府仍在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因为灵府未愈便妄动灵力,那痛楚近乎腹心蚀骨。即使用了回春诀, 也还是有血丝慢慢渗了出来, 她下意识收紧手掌,不让鲜血从指缝间滑落。

云梦泽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走吧。”他没有看她, 只是看向前方,“他们要等急了。”

白飞鸿想了想,还是没有挣脱他的手。

她确实已经很累了,伤口也很痛。虽说逞强自己走也不是做不到,但是……至少现在,让她稍微休息一下吧。

她稍稍侧过头去,看着队列的最前方。

闻人歌正在为希夷诊治,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面色沉郁,白飞鸿很少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只见他出手如电,连点希夷几处大穴,又用金针渡气,疏导他经脉之中乱作一团的灵气。

“师父会没事吗?”她像是在问云梦泽,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会。”龙血传人的语气异常笃定,“掌门把那条魔龙碾了九成碎,他也没有死——神祇是不死不灭的。”

他看了白飞鸿一眼,顿了顿,还是将“只是可能会陷入沉睡”这句话吞了回去。

“那就好。”白飞鸿微微松了口气,紧蹙的眉头也稍稍放松下来。

返回昆仑墟的路上,不知道闻人歌究竟捏碎了多少把灵石,也不知道掌门与其他几位峰主给希夷传了多少灵力……无论如何,终究是吊住了这条命。

只是,他终究是损伤了根基,为了修复自身,他将会陷入漫长的沉眠。

也许几年就会醒过来,也许几十年、几百年也不会醒过来。

神祇的构造与人与妖都不同,就算是当世最好的医修,也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为了希夷的休养考虑,他们没有将他送回太华之山,而是留在了不周山。

白飞鸿与云梦泽作为希夷唯二的弟子,自然也要留下来侍奉师父。

直到看到病榻上沉沉入睡的希夷,白飞鸿才终于觉得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云梦泽端了药来,白飞鸿只看了一眼,便起身接了下来。

“我来。”她说。

云梦泽又看了她一眼:“这是闻人峰主开给你的药。”

白飞鸿端着药盏的手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抓着汤匙搅了搅。

“也是。”她端起碗来,送到唇边,“师父现下也喝不进药,是我搞错了。”

也不知道云梦泽来时做了什么,这药汤的温度恰到好处,虽然很苦,但能一饮而尽的话,也不用多受苦药的折磨。

云梦泽又递了一把糖块给她,见她含了一块,才移开视线,看着帘幛上垂下的流苏开了口。

“你伤得也很重,看护师父的事我来做就好。你去休息吧。”

白飞鸿摇了摇头,伸出手去,握住希夷的手,触及的只有冰冷的肌肤,倒像是一块冻透了的玉石。

她将另一只手也叠在上面,稍稍用力握着,虽然自己的体温也很低,但是至少可以稍微温暖一点……就算只有一点也好。

“我来看吧。”她轻声道,“横竖我现在也睡不着。”

这样看着,这个人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像月光,也像晨霜。

云梦泽看了一会儿,却也不再劝阻,只是从芥子中拿出一件狐裘来,披在她的肩上。

“那我去看看其他人。”他低声道,“你小心一点,不要着凉。”

白飞鸿点了点头。看着少年离开。

而后,她握着希夷的手,静静地看着这个人,微微恍惚起来。

她不明白。

这个人,前世什么也没有做。

他从来都是独自一人,不与任何人往来,也不插手他人的命运。

他就像是已经对一切都已经厌倦透了,一直一直,就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一直到了最后,一直到一切都毁了,他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在白飞鸿看来,简直就是死灰般的生存方式。

但就是这个人,这一次来救她了。

不,仔细想来,他或许救了她不止一次。

前世今生,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吗?

白飞鸿想不透。

他究竟为什么会来——希夷什么也不说,白飞鸿便也无从知晓。

她只能将那只冰冷的手拉近自己的脸颊,轻轻贴在上面。

“……谢谢你,师父。”

最后,她也只能这样说。

到底是伤势过重,失血太多。或许是周身太过温暖,又或许闻人歌在汤药里加入了助眠的草药……白飞鸿看着希夷,看着看着,她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沉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她做了一个梦。

一定要说的话,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梦。

只是她又回到了不周山,站在半山的亭子里,踮脚张望着亭外的大雨。

雨下得很大。将整座山岭都洗成了浓绿青碧,草木与泥土都在雨水中加深了颜色,就连掠过竹林间的寒风,也似乎染上了竹叶那青幽幽的绿意。

她看着亭外长长的青石小径,陷入为难之中。

这样的雨天,石板路肯定湿滑难行。虽然雨势很急,冲去了青石上的尘土,再加上行人很少,因而不显得多么泥泞……但是这样的天气,走在上面也肯定很容易跌倒。

亭外的雨势越来越大了,亭里的少女不由得咬住嘴唇,稍稍抓紧了背上的背篓。

不能再等了。

她想。

再等下去雨也不会停。

而且,山路的尽头……还有人在等她。

虽然她也怕淋了雨受寒生病,也不想让雨水打湿她的衣衫,更不想在这样湿漉漉的山路上奔走……但是,她必须下山才行。

于是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抓紧背篓,抬脚便往亭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