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东墙处子(第2/3页)

他虽然十分同情两位老人,可这状子,他还真是接不得。

一则他身为谏官学官,不得干涉司法,再则人家正官府尹就在背后站着,当人面抢生意的事,最后肯定落得两下不讨好。毕竟这官司到最后还得经过临安府,就算上诉到大理寺和刑部,作为一个普通百姓,得罪了府衙众人,以后的日子也没法过了。

“九郎,你去请赵府君前来,看他肯不肯接这张状子。”

霍千钧应了一声,朝赵世宇那边走去。

赵世宇原本是来看热闹的,以为方靖远就算出去,面对那么多学子闹事也讨不得好,没想到他三言两语就翻盘不说,还把那个刺头孟秀才搞得灰头土脸,不禁心怀大慰,正准备回衙就见霍千钧来请,只听了两句,再看了眼那两位老人,顿时眯起眼来笑了。

“好,本府就接了这状子。既然原告被告都在,就一并带上堂来,本府当堂审案,诸君皆可在堂下旁听。”

方靖远连忙安抚那位老人,道:“老丈请起,既然府君接下你的状子,定然能还你们一个清白。”

老人却苦着脸说道:“上次也是这么说,结果那位府君却自作主张,出钱做媒,要我们把女儿许配给这小人,我们哪里拗得过府君,若非小女宁死不从,今日我等也不敢再来告状。”

方靖远听得稀奇,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那位府君,不是眼前这位?”

不等老人回话,霍千钧已回来,听得此处,嗤笑一声,“那是自然,平日赵府君哪里有心理案,都是临安府少尹马华马少尹料理府中政务。马少尹素以前朝包龙图为楷模,立志平天下不平之事,洗天下不白之冤案,那案子,十有八九是他断的。”

咦,听起来还是个清官,怎么就闹出这等事来?方靖远好奇心大起,让岳璃把孟清溪交给衙差带上堂去,自己也带着那两位老人一起上堂候审。

有他同行,那两位总算是安心了些许,这位青天老爷看着年轻,却敢作敢为,当场撕了孟秀才的脸皮,他们闻讯而来,才敢拦路喊冤告状,否则若是那孟秀才得了势,今日之后,他们一家人也只有同归黄泉的份了。

等进了府衙大堂,赵世宇在堂上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堂下何人,所告为何?”

他身边侧案后坐着的师爷看了就头疼,赶紧吩咐小吏去后衙告知少尹,在审案之事,赵府尹自上任半年来还没正经坐过一回堂,让人着实放心不下。

堂下的老两口齐齐跪下,老头将状纸交给衙差呈上,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草民王老食,在涌金门外卖灌肺的,这是草民浑家张氏,草民要告的,是那孟秀才孟清溪!”

被岳璃扔在大堂当中的孟清溪浑身一颤,转头狠狠地望向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岳丈大人,你莫非忘了,我和丽娘的婚书经由府君做媒,业已生效。你今日告我,就不怕害了丽娘?”

“你这禽兽!老汉我就是跟你拼了,也不会让丽娘嫁给你的!”王老食闻言大怒,暴跳而起,朝孟清溪扑了过去,却立刻被衙差压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望着孟清溪啐了一口浓痰过去,“贼秀才!老汉就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眼见公堂乱成一片,赵世宇拍案怒喝一声:“肃静!公堂之上,岂容喧闹,若是再不好生说明案情,休怪本官杖下无情!”

王老食被按倒在地上,呜呜哭泣,孟清溪却掸掸身上尘土,站起身来,朝赵世宇拱手一礼,说道:“学生孟清溪,是前来参加明年春闱的举子,已非秀才。这两位是学生的岳父岳母,只因学生家贫,空有满腹才华,仍被岳家嫌弃,屡屡要求退婚,闹上公堂,误了府君的公务,着实失礼。”

孟清溪一开口便点名自己的身份,便可见官不跪,再说明自己有婚约在身,那两人嫌贫爱富,妄图退婚,几句话就把责任甩得干干净净。

他自中举以来,一帆风顺,自持才华过人,来年定能高中,故而行事恣意,哪里会将这两个老人看在眼里。

唯一忌惮的,无非是摆明来给那两个老人撑腰的方探花师徒。

赵世宇闻言,转头望向两位老人,“此人所言,可有虚假?”

王老食悲声大作,哭着喊道:“那婚书是被你们逼着写下我,可怜我儿,遇这登徒子欺辱,还要被逼嫁给他,如今已绝食数日,眼见活不成了……”

“放肆!当日本官问你,为何不曾言明?婚书已定,如今反悔,岂不是言而无信?”

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从后堂传出,方靖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五品官服,大步从后堂走进来,径直走到堂前,向赵世宇行了一礼,“禀府君,此案当日由下官审理,业已结案,下官还赠银三百作为二人定婚贺礼,却不想这老者贪得无厌,又来告状……”

“哦?你审的案子,说来听听。”赵世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懒散地坐在公案后,相比之下,这位马少尹形容肃穆,一脸正气,倒是比他有青天模样。

方靖远见他生得堂堂正正的相貌,本来还心生好感,结果没听几句,就感觉三观碎裂。

原来那位孟秀才,不对,孟举人一日路过王家,看到闺阁绣楼上的王家丽娘娇艳无双,一时心动,当晚就翻墙潜入人家,强行要搂抱此女,结果被人惊呼叫骂,引来父母邻居,将他当场擒获,押送官府处置。

依照《宋刑统·贼盗律》“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而当值的正是马华马少尹。

马华见孟清溪生得一表人才,又文质彬彬,不似盗贼,就问其缘故。不想孟清溪振振有词地说自己是根据圣人之言行事,何罪之有。

然后他就引用了孟子的一段话:“踰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孟清溪理直气壮地说道:“孟子有云,搂之乎?吾辈当行,搂之也!”

马华惊叹于他的才华,又考校了他一番,让他当堂做了一首《逾墙搂处子诗》,认为此人前途不可限量,既然他能看上王家丽娘,如此和美姻缘,理当成全。

于是他自掏腰包赠送三百两银子作为贺礼,还主动要求当媒人为两人作保,让王家二老写下婚书,将女儿许配给他,否则按律行事,笞四十之前要剥夺孟清溪的功名,今生不得再参加科举,等于毁了这个人的前程,倒不如两好合一好,成就良缘,皆大欢喜。

马华当堂书写的判词《减字木兰花》,还让他们“记取冰人是马公”,博得一时美名,孟清溪回去是大肆宣扬,传得四邻皆知,准备等开春会试后便要前来迎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