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尘起(第2/4页)

慕容琮探手抚了抚右腿,“究竟是谁,我心里也有七八分把握。只是如今尚未证实,也不好信口开河。”

慕容琤低头一笑,“阿兄说得是。”暗里忖度着,他到底不是个莽夫,要从他口中打探消息是不能够的。眼下以静制动未尝不是好事,就像宗圣寺和尚说的,“乐无为者,一切缚解”。置身事外,反倒更符合他平常的处世态度。

慕容琮显然也不愿过多提及,拍手唤人,吩咐道:“去备桌酒席来,我与九王爷畅饮几杯。自从受了伤,好几日滴酒不沾,简直闷得要发疯了。今日便耽误一回你做学问的时间,咱们兄弟好好聚聚。”

男人们喝酒是不看时辰的,想起来,兴之所至,就算大清早也可以摆宴设席。慕容琤难得来晋阳王府,碰上兄长诚意相邀,自然不好推辞。令人诧异的是厨子上菜的速度,像是事先就筹备好的一样,不过半盏茶工夫,杯碟碗盏铺排得满满当当。连着食案一同搬上来,再摆上厚羊皮的毡垫子,算是样样齐全了。

慕容琮招呼兄弟坐下,饶有兴致地打量弥生,“女郎可愿同饮?本王可以命人备梅酿来。”

弥生摆手不迭,“多谢大王好意,学生不会喝酒,一喝酒就上头。”

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有些的。慕容琤听了不反驳,只是抿嘴一笑,“你不必在跟前伺候,这园子里景致好,你自己到处逛逛。只别走远,回头迷了路,再叫我费力气找你。”

她正被晋阳王看得发毛,夫子这话一出,她立时如蒙大赦。忙作揖道个是,“学生不走远,就到前头池子边上逛逛。夫子要叫我,我马上就回来。”

她眉开眼笑的样子尤为动人,慕容琮瞧得有些发愣。等她出去了方对慕容琤道:“以往只听说,并没有见过,我竟不知道你门下有这样的宝贝!我问你,她可曾许了人家?”

事情似乎是一步步朝着他设定好的目标发展,但是他却变得三心二意起来。奈何他不是个情感控制理智的人,也只一霎儿犹豫,随即便顺水推舟,一手把着斟壶添酒,嘴里应道:“她年纪还小,听她自己的意思,大约是想再过两年。怎么?阿兄这里有好人选吗?”

慕容琮倒不说话了,夹了口菜,半晌才道:“谢家的女儿不好乱配人吧!”言罢半带着笑意看他,“你这个做夫子的,将来少不得要多留心。”

慕容琤还是淡淡的,有点事不关己的模样,“她不是孩子了,若是有意中人,自己也可以做主。”

“谢家是什么打算?及了笄,怎么还叫出来呢?如今住在太学里?”

慕容琤只觉好笑,这位大王平素再狠辣,对美人是相当怜惜的。但凡有点姿色的决计不能落进他眼里,何况现在这样一位出身高、样貌好的女郎!他笃悠悠道:“谢家没什么不放心的,她在邺城也不算无依无靠。横竖是我门下弟子,我自当照应她。原先住太学,如今大了,再和那些师兄弟住在一起不方便。我府里划个院子给她,日后下了学就回乐陵王府,总比住在外头强些。”忽而又一笑,“阿兄怎么问起这个来?”

慕容琮和以往不大一样。从前兄弟聚会时,看上哪家的女子,不论大姑娘小媳妇,从来没有避讳。这趟却怪了,表现得很是从容稳重,这点叫他看不透。晋阳王一向不拘小节,想来不单是因为谢家女儿的名头……莫非是一见钟情?他险些为这个想法失笑。慕容琮是情场老手,可能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失魂落魄吗?若真能这样,倒是正中他下怀了……

他朝门外看,天还是阴沉的。其实应该高兴些的,但是这天色,莫名令他心烦意乱。

弥生独自转出了园子。

王府着实大,远处有亭台楼阁,飞扬的檐角高低错落,掩映在长青木的枝叶后面,繁华之态不可比拟。她在湖畔站了一阵,像个探险的孩子,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相当有兴致。走得渐渐有些远了,回头看看夫子所在的方向。洵圩园的走马楼很显眼,只要夫子还在那里,她走得再远也找得到来时的路。

兜兜转转过了一片梅林,积雪压在枝头,偶尔有簌簌坠落的声音。她往前看,青石路上并排走来两个华服女子,衣带飘飘,环佩叮当。边走边笑,“枉他是个王,一母所生的,同大王比起来差别竟这么大!”

另一个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只是懦弱得过了头,倒招人笑话。据说节下进宫拜年,一头走一头叫王妃数落。从延秋门骂到铜雀台,他只唯唯诺诺地答应,弄得大人训导孩子一般。”

“自小爱哭出了名,长成了还是个老实头儿。不是我说,那广宁王妃也忒犷悍了些,哪里有这样对夫主的?说恨起来不叫他吃饭,怪道那么瘦,瘦得像个蚱蜢。”

一路说着过来,经过弥生面前停了停,其中一个女人偏头审视她,“这是谁?”看她一身青缘袍襦,因笑道:“究竟是男是女?样貌倒像个女郎,怎么穿着太学的衣裳?是跟着九王殿下来的?听闻九王殿下到如今还没娶亲,原来对弟子的挑选颇有见地嘛!”

几句话夹枪带棍的,两个女人手绢掩着嘴,无比隐晦地嗤笑起来。这等小家子气,看样子大概是晋阳王的姬妾。弥生本就有些傲性,看不太上这些下等人。相安无事便罢,招惹到她头上来,还牵搭上了夫子,这叫她火气直往上蹿。她沉声道:“二位夫人以背后道人长短为乐吗?先前说广宁王,眼下说乐陵王?我竟不知道,你们晋阳王府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那两个女人交换一下眼色,“脾气真不小!我们又没说什么,倒叫你砖头瓦块来一车。问你是什么人,是男是女,这都问不得吗?”

正要吵起来,后面匆匆来了个人,身上也是亲王的绯衣金带。身量高高的,不知怎么却显得有些孱弱。白净的脸,五官极周正,看人的时候和别的慕容家男子不同,不那么锐利,也没有锋棱。目光像水,含蓄而柔软。

广宁王慕容珩。

不管暗里怎样鄙薄,人家终究是王。那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欠身福下去,“广宁王殿下长乐无极。”

慕容珩是个老好人,脸上永远是笑吟吟的,“我才进园子就听人说起我,能充当谈资倒也不错。”转过身看了弥生一眼,“我知道你,你是九王的女弟子,是谢道然家的女公子。”

陪同广宁王来的吉甫一味地递眼色,那两个女人脸上登时五彩斑斓。陈留谢家在大邺是鼎盛望族,“生女为后,公主满门”,说的就是谢家女眷的荣耀。对于她们这样的身份来说,调侃郎君们两句反倒无妨,但在出身高贵的女郎面前放肆,就有点丢人现眼了。也不知人家将来有什么样的成就,稀里糊涂得罪了,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因赔着笑脸告罪,“真是失礼了,我们原当是位少年郎呢,没想到是谢家女郎。得罪之处,还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