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小吸血鬼

兵荒马乱, 痛意缠绵。偏幽被关在了一个玻璃式样的封闭缸里,空间很小,只能装下他一只吸血鬼。

看着像玻璃, 实际上却是子弹也打不破的坚硬壁障。他勉强抬起头,只看见不远处几个男人打量他的眼神。他们的目光很奇怪, 像是惊讶一只异类竟然长得和人类没什么分别,不止是长相, 他的神色,他的痛苦, 都是那么的真切。

像个被关的无辜小孩。

秦家的人能看清他细腻的抽搐, 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润湿长睫, 那肥嘟嘟的腮帮子被死咬着的牙带得轻轻颤动, 有一种错怪了吸血鬼的稚嫩迷惘。

秦伏然拿着手电筒靠近, 他的右手前几日被偏幽折断,打了石膏挂在脖子上。

被刺眼的白光直勾勾地恶意对待着, 偏幽垂下脸庞, 阖上眼,躲避那对于吸血鬼来说过于炫目的光线。

秦伏然并不放过他。偏幽的脸庞低垂,他的手也跟着低垂, 直到那双无辜得妖异的圆眼落下滴刺痛的泪,他才高抬贵手放了异种一马。

“你和传说中的吸血鬼不太像。”秦伏然开口, 安慰似的轻悄,“像只没什么威胁的小羊羔。明明是吃人的恶鬼,也能长一张受害者的面庞么?”

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摩挲着密封的大缸:“被抓住的吸血鬼,和一条落魄的小金鱼没有分别。可怜。我们要带你回秦氏族地,在所有秦氏子弟的面前处决你了。”

他说得很轻柔,像在念一首早已写好的小诗。

偏幽望向他, 又跃过他,面前的人里没有秦归衍。偏幽想转身,却难以动弹。脊背一直撕裂着疼,玻璃里的空间也太小。这里没有供他回头的余地。

“哥哥,”偏幽试图压下自己的颤栗,却徒劳无功,他无法控制一具疼痛中的躯体。

所以他问“哥哥呢?”时,像是在示弱,在乞求。

“哥哥?”秦伏然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回头冲着身后的人说,“大哥,你听到没?这只吸血鬼叫秦归衍哥哥。”

秦易没有做出回答,偏幽却已认出了他。是站在房间里举着长.枪冲他和哥哥开枪的人。

秦伏然回过头来,笑意渐收:“秦归衍犯了大错,不好好招待一下怎么行。”

他轻敲了三下玻璃,似在叹惋:“秦家最优秀的猎人呐,竟犯了最低级的错误。小吸血鬼,你的哥哥恐怕会和你一起上路了。还请节哀。”

他点头致意,很是礼貌。

偏幽垂下脸庞,蜷缩成一团,不再望他。背很疼,他得节省体力。

秦伏然将手电筒一开一关,一开一关,趴在特制玻璃缸里的小吸血鬼,却再没给他一分回应。

他无趣地站了起来,夹带着几分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失落。

偏幽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或许只过了几天,或许过了一个月。秦伏然时不时就过来敲击玻璃,他好似爱上了手骨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偏幽最开始还会抬起头望望他,后来就懒得抬头了。

他很饿,只能蜷缩着沉睡。然而沉睡并没有止饿的效果。他感到自己日渐干涸。

这里的空间太小,他睡不着,只能阖着眼假寐。脊背渐渐不疼了,对血液的渴望却越发汹涌。好似欲望与疼痛总得选一个,没得选时,就两者一起来。秦伏然再一次来的时候,他睁着双血红的眼眸盯着他的脖子瞧。

秦伏然顺着那道目光摸了下自己的脖颈:“饿了?”

偏幽不想回答,却没忍住点了点头。

“可你不能出来啊,可怜的小吸血鬼。”秦伏然蹲下来,望着偏幽欲望缱绻的脸,“你真不像一头野兽,像只家养的小宠物。”

偏幽望着他的脖颈,没说话。他好饿,好想剥开面前的人披着的皮囊,露出里面香甜的血液来。他想尝一尝,一口也好。

“看来你是真饿了。”秦伏然轻叹一声,怜悯似的。旁观了半晌,他离开了,可没过多久又站到了囚笼之外。秦伏然举着管松弛剂,打开玻璃罩后快准狠地扎了偏幽一针。偏幽倒在地上,仅剩不多的体力也渐渐流失。

瞧着偏幽连抬手也没力气了,秦伏然才将他从囚笼里抱了出来。

“想喝血,就要乖。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偏幽不答,只是凝视着秦伏然干净白皙的脖颈。

“嗯?”秦伏然捧起偏幽的脸蛋,又问了一次。

“偏幽,我叫偏幽。”近在咫尺的血液涌动在血管里,润泽的甜蜜。偏幽想喝,很想,于是他回答了。

秦伏然满意地将偏幽的小脑袋搁在了自己的颈窝。

“我叫秦伏然。”他说,“你得记住了。此时此刻,是我在喂养你。”

冷白的獠牙扎进他人的脖颈,汲取赖以生存的血液。偏幽开始飘忽,琥珀色的蜜糖裹住了他,将他的思绪粘稠在一块儿。秦伏然及时推开了偏幽:“要学会节制,不要心急。”他顿了顿,补上句,“小幽。”

偏幽听到了他的话,神智却已罢工。多日来的饥饿一时之间得到了补充,使得他的晕醉状态变本加厉。

他晕乎乎地倒在了秦伏然的怀里,轻轻地叫了声:“哥哥。”呓语似的。

他说:“哥哥,我好晕。小幽好晕啊。”他期待着哥哥抱住他说:不怕,不怕,小幽乖,睡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然而秦伏然却愣在原地,半晌没反应。他抬起偏幽的脸,见他颊上两抹淡红,眼也半阖着,显得醺醉且柔软。好似此时此刻,谁都能轻易地伤害他,而且必定会留下再也消除不了的印迹。

“我不是你哥哥,”秦伏然说,“叫我伏然。”

偏幽晕头转向,弄不明白:“那我哥哥呢?”

秦伏然没应,继续说着:“叫我伏然。”他握住偏幽的后颈,像捏一只白天鹅。那天鹅可怜地瘫在他手心,没有反抗的余力。

“伏然?”偏幽嘟囔着,“我不认识。”

“你会认识的。”

秦伏然话落,没什么表情地把他关回了玻璃样的囚笼里。锁一阖上,小小的空间里就只剩偏幽一个了。鱼缸里好歹还有砂砾圆石小水草,可偏幽住的这个大缸里,什么也没有。

偏幽晕乎乎地躺下,他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小团,像被剪光了羊毛的小羔羊一样,蜷缩着取暖。

数不清流逝了多少时间,秦伏然又来了。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偏幽,手上的绷带已解。秦易警告过他,不要再来这里。可不止为何,每晚临睡前,总会想到那双无辜又矜夸的眼眸。偶尔含泪,偶尔变红,诅咒似的惑人。

一只异种。必死的怪物。

怎么能露出那样一副无辜的神情呢?

秦伏然不解,为了找到答案,他来见偏幽的频率越发频繁。

可他没能找到答案,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另一种无解的泥淖中。吃饭也好,睡觉也罢,这只吸血鬼的身影见鬼似的散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