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山抹微云(第4/7页)

很小的时候,妈妈曾经告诉我,爱是信任。

我问:“那你信任爸爸吗?”

“信。”

“但是他为什么不要我们?”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我信任他,可是他也有他的责任。一个人活着,不全是为了爱。你任姨对他有恩,如果他不顾一切,背信弃义地和我们在一起,那我同样也会轻视他。”

那些话,对我来说一直都太深奥了,我不懂,永远也不想懂。

后来,阿衍来德国对我说:“写意,你以前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相信我。”

我顿时怆然一笑,“信任?我爸爸死了,我妈妈也跟着他去了。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却一个字也不想对我说,还叫我信任你?”

他转头看向别处,默然不语。

我吸了吸鼻子,“我只想要知道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

他走过来一边牵住我的手,一边缓缓道:“写意,如果你认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甩开他的手,生平第一次像避瘟疫一样躲开他,迅速地退到远处站定后,忍住眼泪淡淡地说:“厉择良,但愿你这一生都不要为此后悔。”

我转身开门上车,踩着油门冲了出去,任他怎么喊,再不回头。

前后两辆车在路上飞驰,在车里,我跟他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末尾,我说:“阿衍,在你的窗下守了九十九天的写意累了,现在也要走了。”

写晴篇

我要是跟谢铭皓讨天上的月亮,他不会只摘颗星星了事。

不仅仅是谢铭皓,我身边很多人都是如此。

独独詹东圳有些异类。

他从小就是清秀到有点女气的孩子,难怪写意一直欺负他,叫他扮女孩,这些着实让我对他更加不屑。

他是詹伯父在外头生的,詹家有三个儿子,他是老大,但是因为身份的关系,总是不爱在家里说话,连我们家也少来。他那两个弟弟都是扶不起的阿斗,整天就知道赌钱、赌马、与女人鬼混,将家底糟蹋得差不多了。所以,就算詹东圳再不济,也比那两个弟弟强,詹伯父的希望便就此寄托在了他身上。

可是詹东圳也是个奇怪的人,只要人多的地方让他说话,他铁定要脸红。

我曾听写意笑他:“你男孩子家家的,怎么这样?”

“那应该怎样?”他反问她。

他唯一愿意亲近的女孩便是写意,仿佛和她相处就不会不自在。很多同龄的异性总以为詹东圳很傲气,不愿意多和她们说一句话。其实,我后来才可笑地发现,他那不是骄傲,是发窘。

写意又说:“真正的男孩子啊,应该是顶天立地,泰山压顶不弯腰……”

我为了听清楚,又走近了几步。

他俩本来在闲聊,但是察觉到我的脚步,就停下来。写意瞥了我一眼,讪讪地闭了嘴。

我便讥讽说:“我一回家,就听见两只苍蝇嗡嗡嗡地叫,正想叫人来拍死,没想到是两个人。”

詹东圳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写意却冷嗤:“苍蝇会叫吗?大小姐您没读过书吗?那嗡嗡嗡的是振翅的声音。”

那个时候的写意正念高中,个子又小,但是嘴巴却非常讨厌,也不知道那个总爱装得贤良淑德的女人,怎么生出个这种蛮横尖酸的女儿出来。

我微怒,“苏写意,这不是你的家,不要总趁着我不在,就偷偷跑到我爸面前撒娇卖乖。”

“爸爸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是他女儿,是他要我来的。”

“除非我死,否则这个家永远不欢迎你。”

她反驳:“无论你要死还是要活,他也是我爸爸。”

我怒意上扬,“滚,野种!你滚。”说着操起提着的手袋就想朝她扔过去,却不想詹东圳将她护在身后。

她听见我吐出的“野种”两个字,嘴唇哆嗦了几下,却再没出声。

我看到她的手扯住詹东圳的袖子,眼睛晶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真会做戏!

我讨厌她!

明明刚刚还趾高气扬地和我吵架,瞬间就变成了可怜人。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有我看得清楚她的本质?要是她喜欢的人,她就能从一只咬人的小老虎瞬间伪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纯洁可爱的脸,还能将那满含委屈的眼泪收发自如。

在爸爸面前如此,在詹东圳面前亦然,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男人被她这副模样哄得团团转。

詹东圳轻轻回握住她的手,牵着她拿起东西往外走,和我擦身而过的时候,他轻轻地说:“沈小姐,以后你不要用那个词了,很伤写意的心。”

那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这么长的一句话,目的却是为了她。

她讽刺挖苦我那么多,他都听不见吗?还叫我不要伤害她?

我冷笑一声,“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情?”

他白皙的脸上顿时一窘。

谢铭皓泊了车,随后进门,看到詹东圳便点头示意。谢铭皓比我和詹东圳都大一些,如今他跟着谢父一起在詹家的企业做事,现下见了东家的大公子,碍着我在生气,才没有多寒暄。

“写意,你怎么了?”谢铭皓问。

“铭皓哥哥,”写意吸了吸鼻子,“以后去找你玩儿,我走了。”

谢铭皓看着他俩离开的背影,喃喃说:“你们又吵架了?”

“是她讨厌。”

“她还是个孩子,你比她大,能让就让吧。”他说。

“铭皓!”

从此以后,詹东圳很少踏进沈家的门。我们偶尔有些交集,例如在某个朋友的聚会上遇见。他是最不善言辞的那种人,总坐在角落里淡淡含笑地旁观着。

和我恰恰相反。

我喜欢站在聚光灯的中心,享受着别人的目光,那些眼神落在我身上,或炙热,或嫉妒,或迷恋,或沉醉,无论是哪一种,我都觉得有一种满足感。

我悠然地说:“你们怎么让詹公子一个人坐那儿啊,也不喝酒?”

此言一出,便有很多素日里渴望着巴结我的男女,顺着我的话去找他。

第一回,他好言拒绝。第二回、第三回,他就再也撇不开,只得喝下。一位李家的二千金,居然坐在旁边,说着说着就往他身上靠。他这辈子都是老好人模式,躲也不是,推也不是,窘迫极了。我心中有了淡淡的不悦,送上门的便宜也不知道享受,真是迂腐。我放下手里的杯子,朝他们走去,那些人便识相地离开。

我坐下去看他。因为那些红酒的缘故,他的脸上有些泛红,那精致的鼻尖,居然起了一粒一粒的红疹子,似乎是对酒精过敏了。

难怪他从来不沾酒。

“沈小姐。”他点点头,算是招呼了,随即起身准备换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