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世界编号:1

京兆府贡院有二门五楹, 可容千名考生。眼下等人闲来无事,他便绕准备贡院走一圈。

已是二月底,清凉晨风中蕴着草本花卉的香气。郑照从站在西角的了望塔附近, 眼睛似乎穿过了围墙三重, 看到了那块“为国求贤”的牌坊。几乎所有帝王都说科举是抡材大典, 自豪选无遗珠, 将天下贤才咸纳于其彀中。可不是吗?一旦选上就成了网中鱼, 入了套里, 只能受人束缚, 打理别人江山,吃从手指缝里掉出来的渣滓。

习惯了为别人办事,从别人手里拿俸禄,是永远不会成大事的。从科举一开始, 更是为了维护统治的稳定, 让那些读书人别闲着别乱想。

飒飒西风满院栽, 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祖父说, 天生反骨是好事。

“少爷, 少爷?”平湖叫了他两声, 见他回过头边说道,“少爷, 听说明远楼旁有一棵古槐,说什么文昌文曲星,小的没听明白, 但很多相公出来进去都要拜拜,少爷我们也去吗?”

郑照闻言看见明远楼的方向,只见人头攒动,围着一棵槐树顶礼膜拜,三跪九叩。他对传说没兴趣,但是对古槐有兴趣。

“好。”他说着便往槐树下走,近了才看见这个古树根在路东,树干弯曲向西,长势如卧龙。加之那个所谓的传说确实有些气势。

正欣赏时,郑照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此槐是前朝人所植,至今已有二百年,相传这里是文光射斗牛的地方,所以叫文昌槐。虽然和把文具放去孔庙找人开光没什么不同,都为了求个好运,郑兄,既然来了,我们都拜一拜吧。”

郑照回头看去,说话的是卫昀恒,余光笃小步跟在他身后。

“卫兄,你的手怎么了?”郑照惊讶看着卫昀恒的手臂,那里缠着布,细闻有草药味。

卫昀恒一笑,提高声音道:“第一场结束后,我和小厮往回走,结果被仇文昭带人围住殴打。好在家里人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可怜我那小厮为了我,以身相护,至今还躺在床上。”

他的声音高,语气又带忧愤,围在古槐树旁边的学子都听见了,犹如感同身受,皆面露不平色。在会试期间打考生,这是存了什么心!

郑照问道:“仇文昭?”

“是他,我还在想为何首场回家后没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原来他带去找了卫兄。”余光笃点点头,一脸的后怕的说道,“幸好是左手,右手的话可怎么考试?”

卫昀恒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等考完要好好歇歇了。”

仇文昭虽然是个泼皮无赖,但看他找人在余光笃府外找人乱喊的手段,应该并不敢自己出面,这等怂人怎么会带人围殴卫昀恒?

“还好没有耽误会试,二十七日才放榜,卫兄可好生休息几天。”郑照说完又问道,“那个仇文昭现在何处?”

卫昀恒摇头道:“回自家去了,他是秀才,有功名在身,抓到了也无可奈何。”

“这等人哪怕当秀才!”未等郑照说话,就有人横插一句,他看向周围,已经是群情激愤,“这个仇文昭如此卑鄙,恶意坏人共鸣路,应该革了他功名!”

人群虽然义愤填膺,但只在口头宣泄。卫昀恒高声道:“在下多谢诸位兄台,我虽被他殴打,但幸好右手无碍。请诸位兄台以我为鉴,回去提醒亲友子侄,往来贡院的路上一定要多加戒备!”

他这话一出口人群骚动,有人喊道:“会试期间恶意殴打考生,此事若不严惩,定要有人效仿。”

和人有嫌隙听了心里一凉,和人没嫌弃的怕有地痞流氓拦路,这件事一下就变得关乎已身了,他们的气愤中添了一丝担忧,更加呼朋引伴的高声道:“走,我们去找提督学政,此番定要给予惩戒,革了他的功名,叫他一辈子不得再参加科举。”

郑照几乎是被裹挟了去的衙门,千名会试考生聚到门前,正当阅卷之际,学政也不敢马虎。他没开公堂,叫人把椅子搬了出去,生怕这些人是来揭开谁舞弊的。朝堂是个人都知道,别管真舞弊假舞弊,舞弊只是个党同伐异的由头。皇上正筹谋削藩,两方斗得血肉横飞,可别把自己搅了进去。

“前来所谓何事?”学政颇有威严的问道。

余光笃本来在读书人堆里就胆怯,见了学政更加瑟缩不敢说话。卫昀恒低着头,他是苦主显然也不应该说话。郑照只得上前道:“回学政大人,我友人卫昀恒会试期间被秀才仇文昭带人殴打,请大人主持公道。”

太好了,不是舞弊案!学政心情一下子就明朗起来,他翘着胡子微笑道:“为何带人殴打他?你们之前可与他有嫌弃?”

郑照如实说道:“会试前我们三人一起温书作文,这位余兄是仰止堂的少东家,与仇文昭之父仇北英老先生有刊印文集的约定,我们三人也曾叨扰仇府求老先生批文。老先生过世那夜,仇府出来一老仆携文集到余兄府上,余兄收到文集便令人赶送苏州雕版。谁知第二日,仇文昭就前来讨要文稿,那文稿已经上船走了一夜,余兄自然没有。可仇文昭不信,硬是讨要,我和卫兄也出面一起将其劝退。当晚余府外就有人恶意喧闹,如此环境无法学习,卫兄就回去了,却不想首场后就被打伤了。”

事情怕瞒,越遮掩越乱传,不如开诚布公。

听完整番叙述,学政对差役吩咐道:“去把仇文昭带来。”他说完又对余光笃和卫昀恒道:“那些滋扰喧闹的和殴打你的人,可有线索?”

余光笃道:“我府上管事认得他们姓名。”

卫昀恒道:“学生当日已派家人把那些人扭送了京兆府,只是仇文昭是秀才,只能放任他回家。”

“这就好办了。”学政对身边的幕僚师爷道,“你那我的帖子去京兆府把人提过来,若是人不在就把卷宗提过来,然后再领着京兆府的捕快去余府,找到那个管事,去把那些滋扰喧闹的抓过来。”

“明白。”师爷得了吩咐就离去。

学政看向默然不语的卫昀恒,叹了口气,寒窗苦读的滋味他也知道,只是今年估计要白白浪费了。他语气有些怜惜的说道:“今年是恩科,好好预备,明年二月再下场吧。”

卫昀恒欠身道:“多谢学政大人,我等能参加会试已经是恩典,今年定当在国子监努力,八月赴秋闱得中,明年不负大人期望。”

“怪不得我听着眼熟,他是率性堂的斋长。”人群中传来阵阵低语,又有人指着郑照说道:“从外地进京赶考的吧?瞧瞧那风姿,他就是字画双绝的郑三公子。什么?你问卫斋长旁边的是谁?刚刚没仔细听吗,那是是仰止堂的少东家……叫什么来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