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世界编号:1

这石料的确还没付银钱。

郑照道:“卫兄进门前,店家就说定将田黄石卖与我,银钱虽未付,但买卖已成。”他放下笔对伙计说道:“把银票给程掌柜。”

纠缠这种口舌是非,太无聊。

郑照把这个问题丢给了伙计和程掌柜,又提起笔写印稿。做生意讲究诚信,诚致斋是老字号,不是走街串巷的小贩,更注重诚信二字。

如果这样田黄石都拿不到,那这大哥派来的这个伙计,可以辞退了。

程掌柜看看伙计手里的银票,又看看卫昀恒,不知如何是好。

先来后到,这石料是那位相公的,可卫昀恒在店里帮工过两三年,自己待他也就一般,生意不好的时候还故意克扣过他的薪水。如今他成了吏部尚书的乘龙快婿,还不忘请自己去婚宴,实在是不好拒绝。

卫昀恒看着一脸犹豫的程掌柜说道:“郑兄说得有理,银钱虽未付,但这田黄石确实是他买下了。程掌柜,这钱你收下吧,不必顾虑我。我要买也是问郑兄买。”

他说完看向郑照,少年低头画印稿,眉眼专注,虽在闹市中,却如同无人境。最引人瞩目的是手,骨节分明又修长白皙,这确实是一双拿笔的手,十指不沾阳春水。

一般人听到他那番话都会被唬住,和他争论起没给钱是不是算买出去了。一旦争论起来,这就是个争论了。可以算没卖出去,可以算卖出去了。

郑照没有同他争论,而是以笃定的态度要求仆从付钱结账。

卫昀恒眼神中带了一丝晦暗。

双方互相争辩,实际上就会把双方地位拉到一条水平线上。置之不理,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他最讨厌这种感觉。

看不见你,看不起你,理都不理你。

程掌柜收下银票,对卫昀恒说道:“昀恒,你急的话先用别的石料刻个印,过几日南边的船来了,我再问问有没有好的田黄石。”

那块石料太贵,放了快一年都没卖出去,要知道今天发生这种事,他就多进几块了,赚他个盆满钵满的。

“程掌柜不用麻烦了。”卫昀恒对程掌柜笑笑,走到郑照对面,拱手说道,“郑兄,我过几日成亲,京中的亲朋好友都过来临清,定要开个诗会刊印诗集,实在急用。”

“卖你。”郑照头也不抬。

卫昀恒道:“我之前的印鉴丢失了……什么?”

郑照抬头放下笔 重复道:“卖你了。”

卫昀恒愣住了。

就这么简单把田黄石卖给他了?他还没搬出尚书岳父大人的名头来呢?

如果这就卖给他,刚才为什么还要让仆从给程掌柜付钱?

卫昀恒觉得今天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郑照道:“有好诗却无好印,是挺急的。”

他说完自己笑了笑。

戳中他的点,他就改变主意。祖父总说他为人毫无原则,经常出尔反尔。可是对他来说,反而不想要那么多条条框框约束自己。

今天该做什么,明天该做什么,几岁该读书,几岁该上进,几岁该成婚,几岁该生子,这些他都不想。

“郑兄,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真君子也。在下谢过郑兄了。”卫昀恒拱手一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若非出身高贵,断不会有如此率性之举。他从走今天每一步,都是极小心的规划,极努力的争取,为此他舍弃了太多。

寥寥长风……

卫风愉艳宜春色,临清水泠增暮愁。总使榴花能一醉,终须萱草暂忘忧。

“我要接着选石料了,卫兄请自便吧。”郑照把印稿都涂抹得难以辨认。

卫昀恒道:“既然如此,在下不打扰郑兄了。”他说完嘱咐了程掌柜两句,转身正要离开诚致斋,却又回头对郑照说道:“郑兄我过几日要举行个诗会就在……”

“不去。”郑照说道,“我作诗一般。”

卫昀恒笑笑,他只是看这个少年多半出身高贵,想多结交一下,以便日后为官的仕途,不来也无所谓。

“既然郑兄心意已决,在下就告辞了。”卫昀恒离开了诚致斋。

郑照看向程掌柜,问道:“先前的羊脂冻多重?”

程掌柜道:“七两重。”

郑照道:“就这块石料吧。”他说完信笔写下七个字,家住苍烟落照间。

程掌柜一边让儿子再给石料称重,一边接过印稿看,只见七字小篆挺劲潇洒,笔画细硬似铁,划一首尾如线。

这书体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程掌柜道:“印文各字之间,字与边之间粘连不断,整个印稿浑然一体,飘逸至极。相公写得好,尤其小篆真如铁画银钩一般,只是小人孤陋寡闻,不知道这为何种书体?”

郑照闻言看向自己的印稿,失笑说道:“不是何种书体,最近画兰花画得太多,一时顺手了。”

程掌柜愣住了,他没想到是这个少年自创的书体。

“爹?”程虎子称完石料就看见老爹呆在原地。

程掌柜回过神,眼光紧紧盯着郑照,仿佛看见了一座活的财神像。

“羊脂冻六两,总价计银七十二两。”程虎子说道。

“放屁!要什么钱!”程掌柜对儿子怒目而视,甚至说了市井粗话,“要钱,要钱,你钻钱眼里了,这块石料送给小郑相公了!”

郑照知道程掌柜是打印稿的主意了。

程掌柜笑得脸上肉都堆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走到郑照面前作了个长揖。

“小郑相公,我知道您贵人事忙,不会接印稿,我愿出润笔五百两,求您用此书体篆写《千字文》。”

他是商人,这小篆书体文人会怎么说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顾客会怎么说,好看,喜欢,想买。

郑照扶起程掌柜,说道:“可以。”

小篆如今多用来刻印,这笔字有人喜欢,他也开心,毕竟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与人分享他体感受到的美。

程掌柜刚起身,听见郑照的话又躬身下去,连连作揖道:“相公读书人,又有大才,这书体乃相公心血,我以此谋财,实在有辱斯文,相公同意篆写,我真感激不尽……”

郑照扶住程掌柜道:“掌柜买字,我卖字。一桩买卖,两人交易,既不必多礼,也不必多说无益言语。”

程掌柜惊异的看向郑照,他做的是附庸风雅的买卖,与读书人相交甚深,最知道读书人是什么脾气。

面子比里子大,背地里如何钻营,面上却不能提钱,提钱就是俗,连卖字画的钱都雅称润笔。

眼前这个小相公把买卖交易说得坦然,反而令人感到不俗。

郑照不知道胖乎乎的程掌柜有颗多纤细敏感的新,和他约定好交印章的日期就离开了。

回到府中,拂娘已经带人收拾完了。三间两进的宅子,郑照住主屋,拂娘住东厢,醇娘住西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