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五天后。

裂流号的作战室。

罗勒关闭了面前投影上显示的地图,视线扫过面前的一众战斗员以及辅助人员。

“……以上,就是这次交易的具体流程。”老人的面容平静,不怒而威地做着总结。“这回的任务,很大一部分压力都在运输官的身上。在运输舰降落之后,务必要确认军火能不出错地运达对方指定的地点。就像我提到过的,从停泊口到对方要求的存储区,大概只有一千米。这一千米,一定不能出问题。”

“我最后再重复一遍每个人的任务内容。迈尔斯和法夏,负责在交易点先头和对方进行确认和取款。”

“尤金,卢卡斯,赞恩,伊莱,马塔斯……”罗勒点名了一只十人小队,“负责殿后和护送第一运输小队,将重点货品送至交易点内。”

“其他人,负责把剩下的军火送往存储区。”

说完后,罗勒缓慢地露出了一个平和的笑容。

“和任务有关的话就说到这里。各位也知道,今晚就是舰上的藏夏节。我希望你们能在不影响到工作的情况下,尽情享受这一次的庆典。”

众人的表情也跟着和缓下来,纷纷露出了笑容。有几个年纪轻的战斗员干脆互相对望着,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散会。当然,晚上再见。”老人这么说着,宣布了这次会议的结束。

……

罗勒所说的藏夏节其实是一个撒格朗节日,标志着为期约一个月的庆典季节的到来。这个庆典季以藏夏节开始,再以火灵节结束。

裂流号上的人多是来自中枢外靠近边境的星球,所以在联盟的旧日节(即地球的圣诞节)之外,也会庆祝撒格朗的节日。在这个庆典季,人们会用红色和金色装饰屋子,穿戴同样颜色的衣饰,来称颂这个节日里所赞美的“生机与真实”。他们被鼓励着在今后的一个月里用心地体会身周的一切,不去说任何谎言,诚恳地面对往日的错误和没有虚饰的自己。很多人会从藏夏节开始收集代表着他们过去负担的事物,然后在庆典季节最末的火灵节将其付之一炬——他们从此便是一个新的人,要以新的灵魂活下去*。

为了庆祝这个为数不多的大型节日,大约在三天前,舰上的人便开始忙活了起来。虽然不能像陆上那般在各处挂上装饰,他们却有其他装扮裂流号的方式。负责涂装的后勤用可擦洗的油彩画上了金红的星辉,担任维修的技师用沾染红锈的零件堆叠出各式的雕塑。后厨的帮工做了许多以草莓和枫糖为基底的甜点,为数不多的小朋友们套上了各式的衣裙,像是串起来的一群小土豆,在居住区的空地排演起了歌舞剧。

终于在今晚,这场庆典要正式地开始了。

晚餐过后,舰上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居住区的中庭。通常使用的照明被拉暗了一多半,蜡烛吊灯的投影被投射在穹顶。在庆典正式开始之前,不论身份年龄,大家都排着队领取了可以用作颜彩的香料,将金色和红色涂抹于自己和他人的脸上。

尤金和肖也不例外。

……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们之间的平衡已经被逐渐的腐蚀破坏。肖会整宿地坐在尤金的床边,看着对方入睡直到醒来。尤金默许了肖的所为,甚至放任了对方在夜半拉起自己的手反复吻着。偶尔被吻醒的时候,尤金会装作自己还在睡,而肖会装作不知道尤金醒着。

他们之间的触碰越来越多,说的话却越来越少。就好像两个人都已经有了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而既然无法维系,就算是行为举止过了界,大概也没什么所谓。

现在,两个人拿着领好的颜料,去往了中庭的一角。这里来往的人并不多,尤金和肖面对面站着,各自微笑了一下。

这样的微笑里没有任何情绪,已经成了填补两人之间沉默的必需品。

肖看着尤金在昏暗的场景里愈发显眼的眼眸,用右手的食指蘸取了一些金色的颜彩。他伸出左手,轻轻地固定住尤金的下巴,再将沾了金色的指尖落往尤金的颧骨之上。随着他手指缓慢的动作,一道斜向上的痕迹出现在尤金的左眼之下。

这样的色彩和尤金的瞳色呼应着,再生生地被比得暗淡了一分。

尤金一直抬眼看着肖,毫无抵抗地被触碰着。等到对方的动作停了,尤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颜色,迟疑了一下,用左手的中指取了很少的一些红色。

只是等到他抬起手再次看向肖,他才发现,面前的这张脸孔是如此完美,多添任何一丝颜色都会显得多余。

想了想,尤金最终将手指在肖的嘴唇中央点了一下。

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然后缓慢地扬了扬嘴角。他将自己的薄唇抿了抿,像是晕开口红一般,将尤金为他涂上的红色均匀的染在嘴唇之上。

他们互相望着彼此。

——黑发和金发。看起来像是炎夏和寒冬的肤色。眼睛里的阳光和冰河。

他们如此不同,仿佛来自两个最极端的世界,互相吸引,却最终难以融合。

尤金低下头,垂着眼睛,笑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向了一旁即将准备就绪的舞台。肖无声地站到了他的身边,将他从后抱着。

“尤金。”

有人叫了尤金的名字,是同为战斗员的卢卡斯。尤金以被抱着的姿势看过去,脸色很平静,没有任何尴尬或者不适的神色。

看着对方似乎是有任务上的事情要做交代,尤金这才推开了肖的手臂,走向了卢卡斯的方向。在他身后,肖说了一句“我在这里等你。”

尤金和卢卡斯去往了另一边,肖则收回了视线。

肖的外形在裂流舰上实属显眼,但除了尤金和迈尔斯,没有人能真的向他靠近。在他和尤金一同出现时,这个生化人像是遵循着轨道的卫星,安静地隐藏在尤金的影子里,无声无息。现在他独自一人站着,存在感却忽然鲜明起来——他如此精致又冷清,也因此格格不入,无处可去,像是要被潮汐力撕碎成漫天的星辉。

这样的肖,在毫无自觉的时候,也吸引了他人的注意。

……在庆祝“真实”的藏夏节,年轻的男女被鼓励着,向他们倾慕的人吐出爱意。在裂流舰上,这样的习俗变得愈发的直截了当。

在肖的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位他并不熟识的女性。生化人思考了一瞬,想起了对方的名字。

这是在上次的任务里和他有一面之交的运输官。她约莫二十中旬,面貌和身材都是平平,但是眼神很亮,坦荡而有力。

女人叫了肖的名字,然后问他:“你和尤金是恋人吗?”

肖笑了笑。

在仿佛没有止息的痛楚之上,这是没有预料,突然其来,捅向他胸口的一把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