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赵晋被扶进书房隔间, 福喜招呼着人,侍婢小厮们进进出出的端东西。

郎中来得很快,提着药箱,匆匆忙忙进去里间, 一耽就是小半个时辰。

福喜一头是汗, 来不及擦。

柔儿在门房窗下抱着安安, 给她比试着新做的小衣裳。金凤魂不守舍, 也想跟去书房看看。

“姑娘,瞧爷的情形不大好,您不去瞧瞧?”

话音刚落, 就奔进来一个小丫头, 火急火燎地道:“金凤姐, 陈掌柜,您们快带大小姐过去吧, 爷情形不大好, 郎中说,闭过气太久, 怕醒不过来了!”

金凤腾地朝前冲去, 拉开了门,道:“陈姑娘, 要不, 奴婢抱着大小姐看看去吧?”

柔儿点点头,上前将安安递过去。安安小手攥住她衣襟, 扯住不肯放, 金凤要来夺她, 惹得小家伙直哭, 柔儿舍不得, 忙把孩子抱紧了抚了抚她的背。她点点头,道:“金凤,我抱着她吧。”

书房内雅雀无声,门前立着两个打帘子的小丫头,神情肃然,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福喜听说柔儿到了,忙垂手走出来,压低声音道:“姑娘,爷的情形不大好,这会子都还没醒转,郎中正在用针,同时熬着提神的药,待会儿若是能灌进去,兴许还有机会,若是不能……”

他说不下去,抹了把眼睛,泪水还是不受控地落了下来。

柔儿没想到赵晋情形这么坏,她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人,突然醒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是急症突发,还是为人所害?”

福喜叹道:“不就是……姜家那个狗东西!”福喜气恼地骂道,“爷瞧姜无极的儿子可怜,放了他一条生路,谁想到这孩子记恨着呢,今儿趁着大伙儿都在楼船上喝酒,那孩子泅水上船,趁人不注意,在后舱放了把火,不知从哪儿弄的药石,船舱里头轰地就炸了,爷本来能上小船走的,因郭二爷喝多了,伺候的人没用,当时吓软了腿,爷又回头去搀郭二爷,为了护着他,才给掉下来的横梁砸着了头,跟着从船舷上掉了下去。”

他抹了把眼泪,带着哭腔道:“等小的们把爷救上来,爷已经没意识了……是小的没用,没能伺候好爷。”

柔儿听着也心酸,“福喜,你先别忙自责,如今赵爷昏沉不醒,万事还得你拿主意。”

福喜摇摇头,道:“姑娘说到这个,小人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他犹豫道:“姨娘太太都不在,爷也没个兄弟姊妹照应,爷是个金贵人儿,他的事,哪轮到福喜一个奴才做主?姑娘您是爷亲近的人,又是大小姐生母,若论尊卑长幼,这府中上下,没人能越过您去。求您留在书房,必要时,替爷拿个主意。”

他说完就跪下去,郑重叩首,侧旁金凤也膝盖一曲,守门的小丫头见状也都跪了下去。

福喜含泪道:“姑娘,您瞧在大小姐面儿上,留下吧,爷生死未卜,身边没个亲近的人,他实在太孤单、太可怜了。您当行行好,您当行行好吧。”

屋里的声音适时传出来,有个惊喜地声音道:“官人动了,适才左手小指动了一下!”

福喜来不及再说,站起身飞快冲入屋中。

郎中急忙忙地道:“别忙,别忙,是施针刺激下的反应,人还没醒。”

福喜上前跪在床边,轻轻推动赵晋的手臂,“爷,陈姑娘来了,来瞧您了,大小姐也来了,您醒醒,醒醒啊。”

安安从柔儿身上爬下来,被金凤牵着手进了屋。她一瞧见躺在床上的赵晋,就兴奋地挥舞起小胖手,“爹爹,爹。”

她快速挪腾着小腿,要朝赵晋扑过去。金凤怕她扰了郎中施针,忙把她抱住。安安不高兴了,张开手使劲朝里挣,“爹爹,爹爹……”

她向陈柔求助,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娘亲,扁着小嘴一副要哭的委屈模样。

柔儿叹了声,伸手把安安接过来,抱着朝里走。

“赵爷……”她声音发涩,略略有点抖,“安安瞧您来了,您快点醒,安安等着您教她认字看书,等着您护着她平安长大……”

她喉咙苦涩难言,再也说不下去。

安安抬手摸她的脸,蹙眉瞧着她,不知为何总是笑着的阿娘好像不高兴了。

安安还疑惑,为什么她都来了,爹爹却不肯起来陪她玩。

她好像被冷落了。安安一手抱紧了柔儿的脖子,另一手指着床上的赵晋,她呜呜啊啊的说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懂的话,坚持要去赵晋身边。

郎中满头是汗,捏住针,生怕手抖扎错了穴位。

赵晋一动不动,他嘴唇泛白,脸上更是没一点血色。柔儿想到惊马那回,他也是这样虚弱的躺着。

她肚子里怀着安安,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守在他身边默默落泪。

那时候,她好害怕,怕他就此死掉,怕她来不及说声“谢谢”。

误会重重。

隔着那么多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互生怨怼,互相怀疑。可是不能否认,苦涩的回忆,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是推动他们走到今天这个果的因,是让她成长成熟的积累。她并不恨。

灯下赵晋虚弱的沉睡着。

柔儿走了,次日晌午又来,黄昏时又离去。

这是第三日了。

他好像不准备醒来。

梦里大概有个更美好的世界,引他流连忘返。

福喜不眠不休,用帕子浸了清水,替赵晋沾湿嘴唇。

他很虚弱,不饮不食这么躺着,像具石头做的雕像。福喜替他擦身,翻过背面,瞧见他一身伤。

下狱时受的刑,为了陈姑娘母女伤的肩背,每一道都深刻得触目惊心,即便时隔许久,伤势愈合,可这印迹永在。这是他是为一个有血有肉之人,是为一个男人,镌刻的勋章。

福喜实在太困了,金凤领着柔儿进来,劝他去睡一会儿。福喜是放心金凤和陈姑娘的,他点点头,跟陈柔道了声“失陪”。

金凤去瞧炉上的药,柔儿坐在床边,隔着纱帐道:“赵爷,我给您带了一壶笋丝鸡汤,油沫撇去了,很清淡,等您醒了,就尝一尝。不若府上厨娘做的好,算我一点心意。您放心安安,我日日来,会看护好她的。”

她放下手里提着的食盒,正要起身,忽闻帐子里的人,平稳的呼吸忽然变得短促,柔儿撩开纱帐,惊愕地发现,他的睫毛在颤动。

“快,金凤……赵爷他……”

柔儿激动不已,怕金凤听不见,她转身要朝外走。

身后的男人开了口,声音嘶哑且低弱,“柔柔……”

柔儿顿住步子,缓缓回头。

“水,”他吐出一字,闭上眼睛默了许久。陈柔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了,她递了水上前,正要说话,赵晋嘴角勾起,说出的话令她心里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