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访(第2/4页)

所以,朱曼玉咬牙切齿地对冯凯旋申明:你要住出去就住出去吧,越远越好!但如果泄露了,穿帮了,我跟你没完。

冯凯旋心想,你还跟我没完呢,你不是早想完了吗,我们早完了。

是的,是早完了。

结婚后,就感觉不太搭。

不搭到仿佛每一阵风过,都能引来争执,吵到儿子都高中生了,还没磨合好,反而磨出了彼此间的鄙视和相互折磨,于是都累了,想定了:分了吧,因为不快乐,因为三观好像就从没同过。

是的,三观不同。

本来,不同就不同嘛,又不是有了小三,同床异梦,放这年头,没小三,没婚外恋,仅因三观差异闹离婚,这认知境界是不是高了点?都17年过下来了,如三观不同,给对方不同的空间就得了,人家夫妻也不是三观都对上了才能过下去,过日子嘛,又不是做学术。

说是这么说的,但在冯凯旋看来,朱曼玉可不是这样的性格,这女人在外面文文弱弱、好说话,但在家里,她的心急劲儿是有侵略性的。比如在家里这女人永远在批评他,永远在责备他,训他,以致使她自己像一片情绪的乌云,令他每次回家进门前,对着房门,都要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才进去,如同进去面对自己每天在这生活中的对立面。你说,有啥意思呢?

这些年在她的责备声里,他能感觉到她那份透彻的瞧不起。

这瞧不起,又催生了她对这个家、对他、对儿子,在这个飞奔社会中对未来处境的心急。她对他的指令,随着他的拖延和缺乏行动性,而具有了“扶不起”的痛感,并强化了她情绪上的侵略性,于是,在争吵中烘托出了三观的差异。

比如她认为他没什么用,做什么都做不好,在出版社别说没混上去了,甚至都没站住,反而从一个编辑沦为了一个校对。

其实从编辑变成校对,这也是有原因的。他对她说明:我是部队转业的,因为在部队时会写写画画,所以这才被安排到出版社,这放在十几年前转业那会儿是相当不错了。这些年我也没不尽力呀,但现在你看看单位里进来的年轻人都什么学历,硕士博士海归,现在又都是电脑、新媒体什么的,差距是有的……

她犀利地说,你们单位的小毛,原本一中专生,如今怎么是部主任了?夏伟也是转业的,他进出版社比你还晚呢,人家怎么是副总编了?

他承认人家会折腾,会卡位,位子卡对了,后面的平台和机会就不太一样。不过,人与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夏伟能喝会说,会交朋友,卡的是发行位,而小毛是做印务的,每天往印刷厂跑,能拉得下脸来管质量,工厂的人怕他怕得要命。

朱曼玉最恼火的就是但凡自己有看法,他都有借口。

她尖锐地提出:这年头没人跟你找理由,这年头人自己往前奔都来不及,巴不得你有一堆理由磨蹭在后面。这年头傻子都看得出来,人除了做事,还得会来事,会跟头儿沟通,而不是窝在角落里当乌龟。

她说,这年头就这么点资源,哪儿都要拼的,要去经营的。

他心里也承认她有的地方说得对,自己在职场也待了这么多年了,很多事也看得明白。但他讨厌她对自己的尖刻腔调。而且,关键是,自己也不是夏伟、小毛那样的人。

他说,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说真的,跟你在一起我已经改变很多了,我可不想再改变了,因为做不到,做到的话那也不是我了,如果你不喜欢,那你找对象的时候怎么不看清楚点?

她说,我只能承认我那会儿有病。

他说,做校对又怎么了?如今做编辑,套路跟以前也不太一样了,有选题压力、盈收压力。就目前看,我做校对蛮好的,安安静静,有规律,旱涝保收,我觉得心态还是轻松的。

这句话被她逮住把柄,她说,旱涝保收?这么点钱,还好意思讲旱涝保收?这年头人要怕累的话,就别活了,怕累只会让自己落到更累的层级,你想轻松、休闲地过,谁不想呀,你有啥资本吗?你有没想过你儿子以后可能会吃到的苦,你不拼,你不往上去,儿子只能吃你的苦,你这人……

她的话就是这样伤人,他冷笑:我怎么就不努力了?我怎么就不尽责了,我怎么就对儿子的事不上心了?你怎么就认定我让儿子落到下游社会去了?说话别吓着自己,既然你那么会拼,你自己去拼呗,凭什么天天像灵魂导师训我。

朱曼玉白了他一眼,说,我天天在拼,天天在公司忙。

他说,你拼也不就这层次,也没到哪个层次呀。

她说,你不拼,你连这个层次都不一定有,不就变成校对了吗?

她不想跟他多说了,其实她拿他没办法,他不是蔫,而是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会做的,你可以说他懒、随性,也可以说他扶不起,没能力逼自己,反正说不清。

她说,你是不是男人?我感觉,你就一小孩,从小被宠坏了,永远不会大了。

他说,那我就走人呗,我感觉你们的生活也确实不需要我。

现在坐在出租车上的冯凯旋晃晃头,想把老婆朱曼玉的那些话语随吹进车窗来的风,丢到脑袋后面去。

他想,老师来家访,难道儿子又有什么事了吗?

冯凯旋赶到“丰荷家园”自家楼下,见一个小伙子已经在楼下单元门前等着了。小区昏暗的路灯下,他穿着浅色的休闲西装,牛仔裤,背着单肩包。

冯凯旋说,对不起,是老师吧?

你是冯一凡爸爸吧?小伙子问,眼睛里却有惊异的神色。

没错,与上次一样,冯凯旋穿着的全套大礼服、发胶造型的翻翘发型,高大上到几近突兀,让人吃惊。

小伙子的惊异眼神,让冯凯旋脸上热了一下。刚才是从酒店直奔过来,他来不及去雅安小区单身公寓换衣服了。他向他点头。

小伙子也认出了这是冯一凡的爸爸,上次见过,也穿成这样,几乎可以直接去巴黎听歌剧了。

小伙子笑了一笑,说,我是潘帅老师。

冯凯旋一手拿着那个粉色“凯蒂猫”,一手从口袋里掏出门禁卡,刷开单元门,带着潘老师上楼。到了3楼自家门前,他从皮带上摘下钥匙包,“叮叮当”,钥匙在手指的挑拣中碰响着。天哪,一瞬间,他脸色突变。

我靠。他嘟哝了一声,说,钥匙没在。

潘帅老师看着他手里捏着的钥匙包,纳闷道,这门的钥匙没了?

冯凯旋嘟哝了一声,被没收了。

被没收了?潘帅问。他有些傻眼了,他不知道这男人在说啥,只知道自己刚才在楼下已等了半个钟头,而此刻又进不了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