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在警视厅任职的时候,我主要负责的是显官要人们的护卫工作。

至于教授其他巡查剑术那种事,让手上有张破纸的人去做更合适吧。绑人啊铐手铐什么的实在太麻烦,我不乐意做。我也没亲切到能每天守在派出所给人指路。

说好听点是任务,倒不如说除了当保镖我根本一无是处才对。

不过我能接到要人护卫的任务,也是西乡征伐之后了。知道为什么吗?萨长出身的高官们要是突然被当护卫的巡查砍了还得了。怎么说的来着……戊辰之恨啊。

原本逻卒大多是萨州人,但在明治七年和八年的大增员后,却整个成了大杂烩。虽然待遇上尽显公平,但毕竟出身经历都被掌握着,上面多少还是对我们留了个心眼。

比如安排市内巡逻时,绝对不可能出现诸如旧幕臣和会津、仙台搭配的组合。巡逻时的搭档,必定是萨州人。

虽然表面上是会津人,但我是新选组斋藤一这件事早已人尽皆知。谁还敢让我去当高官们的护卫啊。别说这个,就连巡逻的时候,萨州逻卒当中也没人想做我的搭档,而被选中的倒霉蛋,在巡逻时根本就不会靠近我。通常他们会离开十步的距离,远远地跟在我身后。

正因为有这样的内情在,我才得以不用与西乡以及他的手下们再打照面。

只有一次,我远远地看到过西乡。那还是我抛弃斗南来到江户,作为浪人生活的那段日子的事。西乡带着幕僚们从日比谷练兵场大门走出护渠时,偶然被我撞见了。

江户子们不待见萨州人,奇的是身为御大将的西乡倒挺受欢迎。也许是他接受胜安房的谈判条件,没有让江户陷入火海的传闻深入人心。又或者是那副异于常人的大块头和面相,有那么一点成田屋的影子吧。不管是哪个,总之没人会说西乡的不是。

我见路上的行人叫着“西乡殿,西乡殿”一路小跑,也跟着混进了路上看热闹的队伍里面。江户原本是没有“西乡殿”这种叫法的,可那家伙不是“西乡先生”也不是“西乡大人”,偏偏是“西乡殿”。“西乡殿”完完全全成了一个独立的名字。

对于平民老百姓而言,江户变成明治的一大好处就是,即便是见到有身份的人也不用再下跪了。虽然我是不记得太政官布告里有没有这么一条,但现实就是哪怕迎面而来的是大人物的队伍,要去看热闹还是装没看见都没人管得着。

多时不见,西乡看起来风光多了。他身着陆军大将的军服,跨着一匹黑鹿毛军马,前有步兵开路,后面还跟着一群骑马的将校。

只要一想到马上那人不过几年前还跟自己在茶屋对饮,连他洗澡都被自己撞见责难过,就更体会到战争这东西果然还是胜者为王的道理。要是中途有什么差池,坐在那儿的说不定就是近藤大将了。

西乡身后跟着的是骑着马的桐野少将。其他人我没见过,可桐野利秋我是认识的。比起西乡的英姿,桐野的出现反倒让我有些始料不及了。

看见他的时候我不禁有些纳闷。虽然世道上都说桐野利秋是个西乡参谋长般的人物,但在京都那阵他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个侧近罢了。

要是中间出了岔子,马上的人变成近藤大将的话,那跟在他身后的就应该是土方少将了吧。可桐野在京都时的作用和表现,完全没法跟土方相 提并论。

至多就是跟我差不多的程度。就像我是近藤的保镖那样,桐野也是个常伴西乡左右,负责警戒的角色。不对,我好歹还是个三番队长,比他阶级可高了去了。

一人升天啊。一个跟我一样除了挥剑啥都不会的家伙,如今却是什么陆军少将。

桐野原本的名字是中村半次郎。就是那个御一新前在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斩半次郎。

第一次遇见半次郎时的情景我还记得很清楚。

那是元治子年的夏天,距离池田屋骚动还没多久。你也在评书里听过吧,池田屋骚动是在祇园祭的宵宫那晚发生的。总之知道是一个闷热的夏夜就成。

要问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嘛,是因为我在骚动后还作为京都警察队进行过搜查工作啊。

我们接到情报,说有几个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不轨浪士,就躲在四条东洞院的萨州屋敷里。事到如今我也说不准那消息有几分真假,不过附近吴服店的学徒说,他的确是在半夜的时候瞧见有几个提着刀的武士在敲门大喊。那一带属于丸太町,原本就有不少吴服大店,加之还是宵宫的晚上,店里的人大多都到很晚也还没歇下吧。

京都的萨州屋敷有两处。一处在御所的今出川门前,按江户的说法就是上屋敷。另一处是那个四条东洞院,应该算是下屋敷了。上屋敷毕竟是衙门重地,要在底下搞什么小动作或是惹是非的话,必定就是在中屋敷或下屋敷了,这一点江户和京都倒是差不多。也就是说,那个传闻还是相当可信的。

为了调查我们也去过几次四条屋敷。不过对方是大藩在京都的屋敷,说是调查询问,实际上是做不到那种程度的。

那时的萨摩要真和不轨浪士有所勾结可就不得了了。毕竟萨摩和长州联手是很久之后的事,当时他们还是与守护职会津一起维护禁里安全的立场。

警察在询问的时候唯唯诺诺的,能问出个什么名堂。最后当然是嫌疑洗清,双方和解并办了一场和解宴。我和半次郎就是在那晚的宴会上认识的。

宴席地选择在祇园的茶屋,也就是说算萨州的招待了。若是我们做东,应该选在壬生驻地附近的岛原才对。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阶段似乎就隐约有些火药味了。

不过在那个年代,凡事不过于执着是非黑白也算是武士的礼仪了。比起真相,彼此的体面才是更重要的东西。要是发现如果再深入会有碍对方颜面,立刻就会搬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握手言和。那就是一场所谓的和稀泥宴。

茶屋是祇园首屈一指的一力。可见对方在那次接待上下足了功夫。

我方去的是近藤、土方,以及守护职的官员。我没进宴会间,不清楚萨摩那边都有谁。太阳还没下山,会津屋敷就遣了驾笼来,一行人乐颠颠地出了门。那是个异常闷热的日子。各家门口洒的水给空气更增了一层湿气,浑身汗津津的闷热,是个地道的京都之夜。刚过四条大道,土方就跑来跟我并肩步行,嘴上虽说的是“不能拉低了近藤先生的身价”,实际上是闷得受不了才对。

一力的玄关处,候着一个武士。那就是中村半次郎了。

吊灯映照着砖红色的墙壁,他跪坐在式台上,就像这样……双手伏着地。在他手边放着蜡烛,烛光照亮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