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让人不忍想起的会津战争,是从闰四月末的白河城攻防战开始的。

自古以来,白河关卡就是隔断奥州与关东地区的关口。白河城的城池坚固,又是奥州街道上唯一的关卡,其领主代代都是御亲藩或是有势的谱代大名。

那里原本应该是德川幕府用来牵制北方的一大威胁 ——独眼龙政宗公才修建起来的城池,谁又能想到关卡竟是以如此讽刺的形式迎来它的第一战。

不是伊达攻入江户。这一次,进攻方是葬送了德川的萨长,而防守的却是仙台与会津的军队,简直就是立场颠倒了嘛。

仙台和会津的精兵加上旧幕府军以及新选组,我方当时的兵力有两千五百多人。从斥候那儿传来的情报来看,官军至多也就七八百人。我方不仅占着城池,对地形也更为熟悉,对方要是没有庞大的兵力做后援,理应不是一场苦战。

我代替土方指挥了那一百三十人的新选组。军议时我也在场,大致的作战方针我是知道的。

可笑得很呐。面对区区七百人的敌军,竟要选择守城而战。或者应该说对我方而言,和平解决才是真意吧。

派去白河口的会津大将和副将都是没有经历过鸟羽伏见败战的人,仙台的武士也一样。所以那场战斗并不十分激烈,只不过是表示了战意,而私底下应该是有过什么交涉。从遣了这类稳健派的大将去了作为首战的白河这点,不难看出会津的意图了吧。敌方兵力薄弱到让人意外,而且队长阶层的还都是萨摩人,怎么看都有劝诱的意思在里面。进攻白河时的队长分别就是年轻时的伊地知正治、川村纯义、野津镇雄等人。他们都来自萨摩。当然这些我也是后来才知晓的。你小子有朝一日也会爬上足以统率军队的大将或是中将的位置吧,不妨听我一个忠告。要么战要么和,两边都惦记着的仗那是必输无疑。若抱着那样的念想,谈和绝无好结果,而战则必败。只要有些许胜算,万不能选择讲和。现在想来我在军议中发言,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面对七百敌军,我方两千五百人却选择固守,简直荒唐至极。要谈和,也该待这一战之后!我说的都是些理所当然的话,然而回应我的却是众人带着讥嘲的眼神。那是谁?据说是新选组的斋藤一。哦?那倒是可以理解了。就是啊。比起讲和,他们可是觉得战死更好的那类人呢。……我能听到的,都是诸如此类的议论声。 ——无论萨摩还是长州,都不可能在这个关头还会求和。不管是战是和,白河若是丢了,会津城下必会卷入战火。我的主张明明算是有理有据,可却入不得他们的耳。后来我多番琢磨后才明白。都说萨长人是一条船上的,但实际上萨摩人不像长州人那样凡事都爱力取。萨摩人的本性,说好听点他们长于智策,难听点就是善于诡谋了。白河之战时我是队长,京都时期就加入的老队士安富才辅任副队长。

说起那个人,简直就是个驯马的天才。新选组的马术师范,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一般来说,马术高手都是自律的规矩人,他也不例外。那是个朴素不起眼,做任何事都讲究准确无误的男人。让他兼任勘定方应该也是看重他的脾性。

军目付则是岛田魁和久米部正亲。把幸存的队士按照级别排下去,顺理成章就有了这样一个结构。啊,我好像有一阵儿都没提市村铁之助了吧。他其实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按现在的说法,就跟警卫兵差不多。某一天,我带着这几个人出去打探情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是打定了主意要带新选组大干一场的,所以我对确认城下地形的工作相当重视。登上城外稻荷山上的炮台,只消弹指的工夫就能看见敌方的军阵。说到这个白河城下,其实是有些与众不同的。那里原本是阿部丰后守大人十万石的领地,可他在任御老中的时候却因提议兵库开港的事而被罢免,最终也是被转封到了邻近的棚仓。因此在当时,白河就跟没有当权者的天领差不多。而当时距离事发不久,因此当时城下虽然保持原状,但城池内却宛若空壳,可说是十分诡异的状态了。

若是还有惦记着己城、己民的本地武士在,结果应该大不同吧。可现实是来的都是他乡人,想的也只是自己如何方便,谁都没有把白河城下当回事。在他们眼里,白河就只是奥州的关口、战争的要冲,再无其他。

“不知道要是冲田先生在的话,他会怎么做呐? ”站在稻荷山顶上,俯瞰着城下说出这句话的是安富还是岛田来着。

“撇开是战是和的问题,他应该也不想祖辈的土地被卷入战火吧。”然后回应的,应该也是安富或是岛田。直到听见他们一来一去的对话,我才想起冲田总司白河脱藩的身份。

我并不太了解他的底细。虽然他自称白河脱藩,但记忆中他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故乡,应该只是个在江户勤务的武士家子弟吧。

那时候,我突然觉得冲田其实是个很孤独的人。

参觐交代尚存时,各处的大名屋敷都养了不少江户勤务的武士。比起跟着家主在江户和家乡之间来来回回,如此分工在经济上也更加实惠。不仅一点口音也没有,连性格都是典型的江户男儿,这样的冲田一定就是那些武士的后代没跑了。

说起来永仓新八的情况似乎也差不多啊。他老家虽然是虾夷的松前,但他自己也说过,打出娘胎以来就没见过故乡是啥样。

所以冲田是不是也根本对白河一无所知呢。而家主被转封后,虽然从未见过却也算是能回的家乡也都没了。这样一个无根无主的江户勤务后代,恐怕世上没有比他更孤独的武士了吧。

也不知那个冲田还活着没。端着望远镜窥探敌阵的岛田魁“咿呀呀”地嚷嚷起来,那反常的怪叫声与他平日的沉着冷静十分不搭调。“是大垣! ”

身边的市村铁之助猛地挺直了脊背。岛田原本是大垣的乡士,铁之助虽然是妾出,但好歹也是上级武士的后代。面前的敌人来自家乡,任谁都会掩不住惊讶吧。

我眼神好,老早就发现九曜纹的旗帜比萨长的升旗多,可只当对方都是熊本的军队也就没多想。经岛田这么一说,虽同是九曜纹,但大垣户田大人家每颗星星都较大,从远处看去几乎连成一个圆。

“不会错的。袖口上有丁字。 ”我抢过岛田手上的望远镜,查看了一下远处驻扎于村落中的敌军。“你瞧,西式军服的袖口上绣着那是白色的丁字补丁吧。 ”我和久米部还有铁之助因为早一步出发前往会津,听到这话有些不明就里。而与官军几度交手的岛田和安富在这方面就比我们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