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第2/3页)

我之所以频繁地改名换姓,并不一定是为了躲避仇家,说不定只是因为我想要自由吧。

洗完血糊后,我回到屋内,正好碰上了久米部。他身上的伤也好了些,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扶着墙往厕所方向移动。

“你也是不容易呀。”久米部忍着痛咯咯咯地笑着说。疗养中的久米部应该是从旁人那里听说了我的事吧。我听他这么一说,原本拉完屎那种清爽感又荡然无存不说,似乎又有了些便意的感觉。

“对了,你瞧见铁之助了没?是陪近藤先生出门了? ”

——没有,在下差他出去办事了。

听我这么一说,他停下了拖拉的脚步。

久米部应该是明知故问。

“斋藤先生……”徘徊在生死边缘时也从未停过的笑容,从久米部的脸上消失了,“就算是小姓,也有该让做和不该让做的事呀。 ”这句话有些扎心。高高在上的叱责对我来说从来不痛不痒,然而这种劝告却往往能戳到心口上。

要知道久米部可是躺在铁之助拉的板车上,大老远地被搬过来的。虽然不知道他是看见的还是听说的,可知道我让铁之助用同一辆板车拉尸体的事,心里不是滋味也是情理之中。

不……问题不在久米部,在我啊。

——有什么不妥?

我一脸严肃地问。

“不是妥不妥的问题。你就是个没人情味的武士。我看错你了。 ”扔下这句话,久米部就离开了。那之后,我与他之间可以说是因缘纠葛不断,而一切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久米部原本打从心底里仰慕着我的剑的,然而那天以后,他就不太待见我了。只要跟我一打照面,脸上的笑容就跟风吹的一样,瞬间就没了影儿。

并不是真的就为这件事而记仇。只不过是一直坚信剑心如一的他,突然看清了剑的另一头我恶鬼一样的嘴脸吧。或者说他也许是看透了 ——我的剑是邪剑。

哎唷?今天这酒上头得有些快啊。看来比起下酒,果然还是会津酒的劲要大些。不过这酒是越喝越醉越香醇,怎么喝都不嫌够啊。看来那件事我不回忆不行啰。我身体里的某些东西,似乎是瞅见了被我埋起来的过往,一定要我赶紧想起来。市村铁之助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工匠们是包一日三餐的,晚上通常都会与我们喝上一场。虽然都是些酒罐子,可其中也有些严谨的人会以影响次日工作为由先行离开。而那一天,差不多开始轰几个赖着不走的人了,想想应该是大半夜了吧。我完全把铁之助这茬儿给忘了。听见离开的工匠们在门口嚷嚷着什么干得好干得好的,还寻思出了什么事呢。铁之助拉着空板车回来了。我在自己的房间铺好床后,铁之助说了一声“我回来晚了”,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一脸疲惫,坐下的时候还好,那憔悴的样子,估计是站都站不稳了。

——你没雇力夫?我问他。“因为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工作。 ” ——你是傻子吗?“在左内坂和中根坂两处,我明明没叫人,他们自个儿就跑来推我的车。就这样还非要我给他们三十文,简直就是强盗。 ”想想也是,如今江户那种雁过拔毛的风气,铁之助是不可能知道的。也怨我,没提醒他两句。

不过看他累得这样子,估计应该是被力夫给算计了。从市之谷御门一直延伸到尾张屋敷围墙的左内坂下面,的确是力夫聚集的地方,不过在距离那儿一丁有余的中根坂就没人了。恐怕是那些人在左内坂拿了三十文后,觉得铁之助好骗,于是尾随他到中根坂连哄带抢地又敲了一笔。而铁之助在付了钱后,就被丢下不管了,只能自己拉着空车回来。

三十文足够雇一个力夫一天,而自己只要跟在车后面走就行。这点常识就算是乡下人或者小孩子应该也是有的吧。要真只是这点倒也罢了。铁之助的蠢,可以说是让我目瞪口呆啊。“我没说多余的话。我把香典钱交出去的时候,就说了是斋藤先生给的,他们啥也没问。 ”什么!我恼羞成怒一脚踹上了铁之助的脸。他和拉门一起飞了出去,像个手鞠一样滚到了走廊上。 ——我说了什么都别说!成事不足!我蛮不讲理地把铁之助揍了一顿。用脚踢市村铁之助的举动,任谁看都是一种暴行。他的任务是什么,他花了一整天时间去干吗了,应该没有人不知道。

估计队士们平日私底下没少议论没想到斋藤先生是这样的人吧。

然而呢,却没有任何人来阻止我。在我由着性子对铁之助又踢又打期间,走廊两端其实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但他们却都只是远远望着,没有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如今的军队里想必也有我这样粗暴的将校下士官吧。要是做得实在太过分,挺身而出制止暴行也算是作为战友的义务吧?哦不,不能说是义务,有正义感的人都应如此不是吗。

可谁都没有站出来。那是因为我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施暴者。

那时候,试卫馆时代的几个元老只剩下近藤、土方、冲田、永仓、原田还有我六个人了。其他百来人不论新旧,都是之后应征进来的队士。我们与那些队士之间,就跟神与凡人差不多。

人又怎么敢对神的所为有意见呢。尽管知道眼前的这场暴行毫无道理可言,然而除了在走廊尽头诅咒叹气也别无他法。

你说久米部?要是他在的话,说不定会冲出来。不过那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在被窝里睡着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触犯了灾神,后悔去了吧。

其他几尊神?关于这个问题,你既然是军人应该也明白。神有神的世界,人有人的世界,神不会在人前对别的神说三道四。为了维护神的威严,诸神们彼此心照不宣。

任凭我又是打又是踢的,铁之助却不躲也不反抗,只是把自己抱成一团一动不动地承受着我的怒火。

当时我就纳闷了,这家伙是傻子吗?他要是逃我是懒得追的。开口求饶的话,也不是说我就不会听。而他要真的反抗了,应该会有人出来劝架。可他就只是忍着扛着,弄得我反倒不知道何时收手好了。

我真的就是神啊。听起来是挺大言不惭的,可神其实就是这么个样。逃走的不追。求情的话也听。要是反抗,还会有人挺身而出。可要是什么都不做,我就有这个神力毫不留情地把你踢到死。

我没杀掉铁之助,最后还是亏他哥哥辰之助出来为他求情。应该是有人实在看不下去,才跑去叫他来的。辰之助一扒开那群看热闹的人,几乎是五体投地地趴到了我面前,哀求道:“手下留情!请您饶了他吧! ”

这不就行了吗。取人性命是不需要理由的,但救人一命却需要。神,也就是说人力所不能及的权威,就是这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