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那之后又过了几天,我们从釜屋搬到了江户市内。

虽然大家各有各的想法,不过毕竟不能总住在旅店里。于是经过土方与官员们的交涉,最后决定把城附近锻冶桥御门内的一座大名屋敷让给我们做驻地。

就在现在三菱大厦所在的丸之内一带,在当时那周边是幕阁们的役宅,都叫那儿是大名小路。

大名一般都会有几处江户屋敷,不过在升到御老中或若年寄一类的幕阁级别后,就要搬到大手前的役宅去。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方便通勤用的官邸吧。而连接这些役宅的,便是大手前的那条大名小路了。当然,说是役宅,但也都是占地数千坪的气派大宅。

当听到分给新选组的驻地是若年寄秋月右京亮大人御役屋敷的时候,欢呼声就差没把釜屋的房顶给掀了。都觉得公方大人把新选组安置在身边,无疑是体现了他对新选组的信任。

真不知道有什么可乐的,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扫兴。

既然幕府已经把政权返还了,若年寄算什么玩意儿。再说参觐交代制度都废了好几年了,大名屋敷根本就是空着的。而旧幕府方面,却还是让我们在品川的旅店里逗留了近十天,其态度可见一斑。

公方大人的方针应该是彻底恭顺吧。在鸟羽伏见就把我们扔下自己跑回来的御大将,怎么可能愿意再战一场。也就是说对于公方大人和以胜安房守为首的恭顺派而言,我们就是个大麻烦。所以才会把我们先安排到品川的旅店,拖延一点时间。

那应该是一月末吧。改元明治是在九月的时候,所以当时年份还是庆应四年戊辰,也就是江户时代的最后一段日子。

德川幕府垮台,天皇陛下重拾政权。可人们了解到的也仅限于此,今后会如何,一切尚在不明了中。没人想到天皇陛下会移尊到江户,而之后欧化政策更是当时的人做梦都猜不到的。

完全看不到前进的方向。那时候笼罩在江户的凝滞空气,就是种种不明所导致的吧。

参觐交代废除以后,驻在江户的武士们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仅是这一点,已经让江户的人口减少了几成。毕竟江户这个城市,原本就是一半武士,一半町人,而武士里的德川家臣和江户驻在的诸藩藩士又是五五分。而留在江户的,不管是武士还是町人,谁都不知道也不敢想,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离开品川宿的时候,大家简直就是刚报完仇回来的赤穗义士一样。一想到沿途的喝彩声定少不了,一个个出门前还都用心地打扮了一番。

不过没多久梦就醒了 ——这里毕竟已经不是元禄时的江户,而我们,更不是赤穗义士。

果不其然,没走出去几步,队士们就开始沮丧起来。江户市内到处空荡荡的,芝口一带的大名屋敷,每户都是荒凉一片。还巴望什么喝彩,根本就是让人戳脊梁骨的啊。

尽管如此,加上后来乘船追上的人以及从横滨赶回来汇合的,当时拢共也有百来名队士吧。队伍肃然有序地前进着,猩红色的诚字旗则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前端。

我最烦的就是行军了。毕竟要跟人一起踩着节奏前进什么的,实在不符合我的性格。于是乎我把队列指挥交给了身为伍长的林信太郎,自己跟在队伍后面溜达。

小荷驮队后面,是驮着久米部的板车。市村铁之助吃力地拉着车,几乎要手脚并用了。虽然他嘿嘿嚯嚯地给自己打着气,但还是被大部队落下去一大截。这时候,负责小荷驮的原田左之助实在看不下去了,搭了一把手。

那虽然是个只要一上头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暴脾气,但在有些方面其实是个颇体贴的人。其他队士跟甩包袱一样,巴不得能躲得远一点。原田呢,没有人命令他做什么,却主动帮着推起了板车。看着他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他在壬生水田里杀掉楠小十郎的那个早上,那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我似乎明白了,明白是什么让他能不假思索地杀死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小十郎的。应该就是信任被背叛时所爆发出来的愤怒吧。那并不是因为他急性子。而是出于他的诚实。原田和永仓新八在甲州胜沼后,就跟我们分道扬镳了。后来,原田更是与永仓诀别,独自投身进了上野山的战场。我想我应该是懂了。他的所作所为,绝不是因为他草率。那样的一个原田,在确信被彻底背叛后,除了愤慨赴死不再做他想。

大手前的御役屋敷荒废得很厉害。

听接待我们的老役人说,这宅子过去的主人秋月右京亮大人是日向高锅二万七千石的当主,因为行事英明,身为外样大名的他被提拔为了若年寄,然而最后却并没有进入仕途。

秋月家这样的大名,若不是个武鉴通恐怕都没听说过吧。据说是上杉鹰山公的生家,血脉上倒是颇为优秀。就是因为英明,在那种时期被提为若年寄的,他才没有想都不想的就应下来。到底上面的决定无法推翻,所以他应该是想了各种理由,最终才得以不用参与实政吧。

说件不相干的事儿。这个右京亮大人,后来加入了官军,在进攻奥州的时候跟米泽大动干戈,丝毫不带踌躇。虽说进攻的是跟自己沾亲带故的上杉家吧,到底是明君的血脉,在时势判断上倒真是分毫不差呢。

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分不清是夸他还是贬他啊。不论如何,人家后来得了赏典禄,成了明治的开国元勋,也算是家族安泰可喜可贺了吧。

也就是说这位可喜可贺大人领了却没用过的大手前役宅,如今又欢天喜地迎来了我们。听了老役人的话,我不禁感慨果然会做人和不会做人的人,区别就是大啊。

新选组就是一群不会做人的。而现在,那位被任命为若年寄却并未出仕的大人留下的宅子里,就有百来个不得要领的动手打扫起来了。都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可想到这个集团能集齐百来号这样的人,我也不禁讶然。

正忙活着,不得要领大军的头头出现了。

只见他右手依旧挂在胸前,身上穿的是崭新的羽织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医学所疗养的时候定做的。当他走下驾笼,望着眼前布满灰尘的式台和一片荒芜的前庭,一瞬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近藤勇做人虽然的确欠缺圆滑,但那绝不是蠢。恐怕那时候的他跟我一样,一下就看透了一切吧。只不过他并没有把内心的动摇表现在脸上。可走在走廊上,看着自己的白色足袋一点点地变黑,着实不太好受。

大将是军队的关键。一看大将来了,原本低落的队士情绪一下就高涨起来。深知这类指挥官权威的近藤,绝对不会蠢。只要是在队士面前,他从来不曾忘记自己作为大将所应有的言行。